來自陸尾神魂的那種無聲哀嚎,讓彷彿刺破耳膜的南簪抱住腦袋,她才發現痛苦的來源,是自身道心的震顫和心湖的翻湧。
陳平安抬起頭,望向那個南簪。
南簪滿臉痛苦之色,艱難開口道:“我已經將那本命瓷的碎片,派人偷偷放回驪珠洞天了,在哪裡,你自己找去,反正就在你家鄉那邊……此事老祖陸尾都不知曉,我當然要為自己某一條退路,但是到底藏在哪裡,你只管自己取走我手上的這串靈犀珠,一探究竟……”
按照南簪的小算盤,這個泥腿子跟陸氏老祖談妥了,她大不了讓人從小鎮取回本命瓷,談不攏,比如陸氏老祖準備將自己捨棄,那就怨不得自己獨自跟陳平安做買賣了,你們陸氏真當大驪王朝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了?我是南簪,出身豫章郡的大驪太后,不是什麼陸絳。
陳平安用一種可憐的眼神望向南簪,“玩弄心計,憑你贏得過陸尾?想什麼呢,那串靈犀珠,已經徹底作廢了。趁著陸尾
不在場,你不信邪的話,大可以試試看。”
南簪如遭雷擊,立即低頭,伸手捻動一顆顆靈犀珠,原本蘊藉靈彩的珠子,好像失去了一層山水禁制障眼法,變得黯淡無光,呈現出一種枯死。
小陌悄悄收起那份剝削掉靈犀珠的劍意,疑惑道:“公子,不問問看藏在何處?”
陳平安以心聲笑道:“我已經知道藏在哪裡了,回頭自己去取就是了。”
反正離著自己的祖宅,就幾步路。
南簪抬起頭,看了眼陳平安,再轉過頭,看著那個屍首分離的陸氏老祖。
眼中恨意,已經一般多。
但是這位大驪太后看待前者,一半恨意之外,猶有一半畏懼。
“看在這個答案還算滿意的份上,我就給你提個建議。”
陳平安提醒道:“陸絳是誰,我不清楚,但是大驪太后,豫章郡南簪,我是早早見過的,以後做事情,要謀而後動。大驪宋氏不可一日無君,但是太后嘛,卻可以在長春宮修行,長長久久,為國祈福。”
“聽得懂嗎?”
南簪神色木然,輕輕點頭。
陳平安又問道:“我信不過你的腦子,所以得多問一句,‘不可一日無君’,你真聽懂了?”
南簪還是點頭。
一句話兩種意思,大驪宋氏皇帝宋和,必須在位,否則一國群龍無首,就會朝野震盪。
再就是皇帝宋和如果萬一出現意外了,朝廷那就得換個人,得馬上有人繼位,比如當天就換個皇帝,還是一樣的不可一日無君。
至於陸尾的一粒心神芥子,就像被強行塞入一副虛無縹緲的皮囊,見識到了一幅幅光陰畫面。
一處虛相的戰場上,託月山大祖在內,十四位舊王座巔峰大妖一線排開,好像陸尾單獨一人,在與它們對峙。
使得陸尾一顆道心搖搖欲墜。
在大地之上,舊王座大妖緋妃正在拖拽懸空大河。
在一座大山之巔,有那名為元兇的巔峰大妖,身邊站著河上奼女,有劍光像是朝陸尾筆直而來。
……
在陸尾道心將碎之際。
最終來到了那條陸尾再熟悉不過的杏花巷,那邊有個中年漢子,擺了個販賣糖葫蘆的攤子。
那個漢子,似笑非笑,似言非語,在與陰陽家陸氏老祖說一句話,“好久不見,廢物陸尾。”
道心砰然崩碎,如墜地琉璃盞。
陸尾知道這明明是那年輕隱官的手筆,卻依舊是難以遏制自己的心神失守。
失魂落魄的那粒陸尾心神,之後被牽扯來到一處“府邸”門口,沒有關門,裡邊有個修士,盤腿而坐,身前擱放有張書桌,好像在那邊持筆書寫什麼。
見著了陸尾,那人立即抬起頭,滿臉意外神色,還有幾分激動,趕緊起身,走到門口,卻是一步都不敢跨出,只是用蠻荒天下的大雅言殷勤問道:“這位道友,來自蠻荒何處?”
陸尾精通蠻荒雅言,猶豫了一下,沙啞開口道:“中土陸氏。你是?”
那人驀然大笑起來:“好好,好極了,同是天涯淪落人。”
有難同當,管你是來自家鄉還是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