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雲霞山蔡金簡幫忙飛劍傳信一事,陳平安必須還上這份香火情。
何況剛認識的那位耕雲峰地仙,峰主黃鐘侯,也挺有意思的,可以算是半個酒友了。
雲霞山在近百年之內,擋不住氣運流散的趨勢,皮囊內空,所以就算被雲霞山躋身了宗門,不出三百年,綠檜、耕雲在內的雲霞十九峰,和那些尚未被地仙開峰的靈秀山水,都會變成過眼雲煙,淪為不宜修行的靈氣稀薄之地。而云霞山的這種氣運衰落,頗為古怪,在當時十四境修為的陳平安看來,甚至不是兩張山字元和水字元可以解決的。
“妙不可言,貧道剛好有件寶物,與那雲霞山頗有緣分,青霞幽意不死方,好巧不巧,對症下藥。”
陸沉哈哈一笑,從袖中摸出一枚玉圭,雲紋浮雕,此物有一大奇異,顏色能隨季節更替而變化,顯現出不同的祥瑞圖案、古篆文字,與四季對應。
陳平安點點頭:“那就勞駕陸掌教在海上見過了顧前輩,再登岸親自走一趟雲霞山。”
陸沉疑惑道:“你不自己送去此物?”
陳平安笑道:“學一學杜俞。”
不然以後得閒再去耕雲峰找黃鐘侯喝酒,便少了幾分滋味。
陸沉問道:“杜俞?何方神聖?”
陳平安卻沒有搭理,重新心神沉浸。
陸沉只好繼續與小陌喝酒,不再言語。
小陌看著那個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士。
人生在世,難免會有孤獨之感。
誰知求道不求魚,此時方認自由身。
“鄭居中不愧是鄭居中!”
陸沉突然面露喜悅,“這都完完整整擋得下來,而且半點無遺漏,還順手解決掉一些個隱患。”
陳平安睜開眼睛,攤開手,“來壺酒。”
陸沉拋過去一壺來自神霄城的桃漿仙釀。
陳平安揭開泥封,喝了一大口,輕聲道:“他孃的,老子終有一天要乾死這個王八蛋。”
小陌還是那句肺腑之言,“公子真劍仙也。”
陸沉抹了把臉,這位小陌道友,在落魄山一定可以混得風生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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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山地界,又是很尋常的一天,風和日麗。
朱斂今天在大興土木的灰濛山那邊,帶著蔣去一起去親自下場,老廚子在打硪,年輕修士在幫著山上匠人墨斗彈線。
小暖樹還在落魄山那邊忙碌,早上率先去竹樓一樓的老爺屋子那邊打掃,桌上書籍又不小心稍稍歪斜幾分了。
賬房先生韋文龍在與半個弟子的張嘉貞對賬,掌律長命坐在一旁,默默喝茶。
米裕正坐在崖畔石凳那邊,嗑著瓜子,跟一個來山上點卯的州城隍香火小人兒,大眼瞪小眼。
沒了陳靈均在場穿針引線,一大一小其實也不知道聊什麼。如果青衣小童在這邊,就熱鬧了,總有些讓米裕都摸不著頭腦的言語蹦出,比如一說到拿人的手軟,陳靈均就會跟香火小人兒對視一眼,然後一個放聲大笑,一個捧腹大笑,在桌上抱著肚子打滾。連米裕都腦子轉幾個彎,才知道倆色胚到底在說什麼。
米裕就納悶了,真是都跟那個看門人鄭大風學來的本事?
這讓米大劍仙對那位“大風兄弟”,愈發心神往之。
老廚子,魏山君,再加上陳靈均,一個個的,反正都喜歡都把功勞往鄭大風身上推,於是在米大劍仙心中,就有了個極其偉岸的形象,能文能武,據說還相貌堂堂。
弈棋一道,極其不俗,連朱斂和魏檗都下不贏,還能與曹晴朗、元來兩個年輕的讀書種子,聊那科舉制藝的學問。
據說每天在這邊看守山門,會耐心為岑鴛機指點拳法。
言語風趣,能葷能素,可俗可雅。什麼白髮簪花老來俏,男人騷俏起來,就沒女人什麼事了,得靠邊站。
山門口那邊,落魄山右護法坐在竹椅上邊打瞌睡呢,懷捧金扁擔和綠竹杖,小雞啄米一般。
黑衣小姑娘揉了揉眼睛,開始期待好人山主帶著自己一起去紅燭鎮那邊耍,走江湖不分遠近哩。
白天有白天的好,晚上有晚上的好。螢火蟲在飛,蟋蟀和青蛙在吵架,田壟水間的流水在串門。野草在微風中打瞌睡,天上的星辰在朝人間眨眼睛。
小米粒一個蹦跳起身,一手持金扁擔,一手抓行山杖,耍了一套學自裴錢的瘋魔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