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君神祠大殿內供奉的那尊彩塑神像,金色漣漪陣陣,走出一位老者,手持一串木質念珠,像那吃齋唸佛之輩。生得相貌古拙,野鶴骨癯,好似澗邊老松皮相粗。
這位大嶽山君,道號碧梧,天生異象,重瞳八彩,絳衣披髮,腳踩一雙草編躡雲履。
察覺到了那份劍氣,山君碧梧忙不迭出門待客,看著那個女子劍修,一臉震驚道:“寧姚?!”
寧姚點點頭,“沒事,我就隨便逛逛。”
碧梧第一時間所思所想,是不是浩然天下已經打到自家山門口了,自嘲不已,怎麼可能推進如此之快,再者若是連青山都保不住,意味著蠻荒天下至少半壁江山都歸屬中土文廟了。
碧梧抱拳道:“山神碧梧,見過寧劍仙。”
見到這位飛昇境的大山君,尤其是手上那串念珠,寧姚就知道青山為何安然無恙了。
想了想,寧姚只依稀記得碧梧的道號、境界,擁有一種仙兵品秩的仙家重寶,火車掣電,傳言車駕玄妙所在,是篆刻有“雷火總司”。
再就是這位山君虔誠信佛,建造了一座類似“家廟”的文殊院。
更多的,就不清楚了。想必陳平安才會對此如數家珍。
聽到了寧姚的那句客氣話,碧梧苦笑不已,倒不是擔心自己的處境安危,在自家地盤,哪怕面對一位飛昇境劍修,也不是全無一戰之力,勝算再小,保命無憂。掂量一番,自家山頭與那劍氣長城,可從沒什麼恩怨糾葛。只是寧姚總不能是單槍匹馬殺來此地吧?
碧梧試探性問道:“隱官可曾與寧劍仙同行?”
寧姚默不作聲。
碧梧猶豫了一下,還是閉嘴不言,將一些略顯套近乎嫌疑的言語,識趣咽回肚子。
劍氣長城與蠻荒天下,做了萬年的生死大敵,雙方碰頭,哪裡需要什麼“一言不合”,瞧見了就直接砍殺,不需要理由。
寧姚登山片刻,問道:“山君認識他?”
一路作陪的碧梧笑道:“一個久居山中不挪窩的貨色,如何能夠認得劍氣長城的隱官,只是前些年有個好友,大澤水裔出身,他曾專程跑去倒懸山遺址遊覽風景,偶見隱官站在崖畔,便臨摹過一幅畫卷,好友回到家鄉後,路過此地,將畫卷贈送給我。”
寧姚說道:“方才他來過了,只是你沒發現。”
碧梧半點不覺得寧姚是在虛張聲勢,不由得感嘆道:“不料隱官道法也如此通玄,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寧姚提醒道:“就當我們都沒來過。”
碧梧點點頭,心領神會,“今日山中照舊無事,閒看雲卷舒花開落罷了。”
發現寧姚好像就要離去,山君碧梧試探性問道:“寧劍仙不看一眼畫卷?”
寧姚持符遠遊之時,疑惑道:“大活人不看,看畫卷做什麼。”
山君碧梧一時間無言以對。
確定寧姚已經遠遊,碧梧一步縮地山河,去往一處雅靜宅院,兩位妙齡女子姿容的山鬼,衣裙分別是鵝黃嫩綠兩色,與山君施了個萬福,開啟門,碧梧跨過門檻,書案上擱放有一支卷軸,攤開後,只見畫卷之上,所繪人物,正是那位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
一襲鮮紅法袍,男子站在城頭崖畔,面容模糊,雙手籠袖,腋下夾狹刀,俯瞰大地。
雲紋王朝的玉版城,立國已經一千兩百餘年,只不過皇帝姓氏換了數次,反正國號不換,誰坐龍椅,在這邊也沒什麼講究。
在蠻荒天下,任何一個國祚超過千年的山下王朝,絕對比同齡的山上宗門更不好招惹。
而這種王朝的京城重地,無異於山上的祖師堂。
可此刻皇宮一處最高樓內,頂樓的簷下廊道中,卻有個擅自登門的外鄉人。
青紗道袍的男子,一手攥拳,一手負後,就像在自家庭院散步。
這會兒停步,抬頭望去,簷下掛滿了一串串鈴鐺,每一隻鈴鐺內,懸有兩把間距極小的袖珍短劍,稍有微風拂過,便磕碰作響。
根據避暑行宮的記載,城內那位皇帝陛下,因為閉關多年,錯過了那場大戰,給了託月山一大筆穀雨錢。
而且雲紋王朝,與兩頭舊王座大妖,黃鸞與荷花庵主,關係都不差,不然以一個仙人境,還真保不住雲紋王朝。
所幸如今哪怕黃鸞和荷花庵主都死了,好像這位皇帝也剛好破境了,成為了一位新晉飛昇境大修士。
一位身穿龍袍的魁梧男子,憑空出現在廊道內,沉聲道:“貴客臨門,有失遠迎。只是道友怎麼都不打聲招呼?我也好備下酒宴,為道友接風洗塵。”
他身邊還有個身姿纖細的女子扈從,金粉塗頰,佩腰刀,竟是位貨真價實的十境武夫。
她雙眉天然銜接,耳細極長,是古書上所謂的天人相。
陳平安笑道:“你不用多想如何待客了,半點不麻煩,只需要將那套劍陣借給我就行,舉手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