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白眼道:“你門路多,自己查去。大驪京城不是有個封姨嗎?你的真身離著火神廟,反正就幾步路遠,說不定還能順手騙走幾壇百花釀。”
封姨除了掃蕩百花福地一事,還有個艾草灼龍女額的典故,算是對那位龍女的一種大道庇護。世間最後一條真龍的逃遁路線,看似慌不擇路,在寶瓶洲主動登岸,除了尋覓楊老頭的飛昇臺,亦是希望那位大道契合“風生水起”的封姨,能夠幫忙從中斡旋,說幾句好話,不然楊老頭一個神位司職男子地仙的青童天君,完全沒理由理睬一條真龍的死活。更何況在絕大多數的遠古神靈餘孽眼中,司職水運流轉的天下蛟龍之屬,皆是叛逆之輩。
陳平安又問道:“大道親水,是打碎本命瓷之前的地仙資質,先天使然,還是別有玄妙,後天塑就?”
陸沉氣笑道:“陳平安,你別逮著我就往死裡薅羊毛行不行?咱倆就不能只是喝酒,敘箇舊?”
陳平安扯了扯嘴角,“那你有本事就別擺弄藕斷絲連的神通,藉助石柔窺探小鎮變遷和落魄山。”
陸沉悻悻然道:“不是給崔東山打斷線索了嗎,翻舊賬多沒意思。再說我就是無聊,又不會做什麼。”
陳平安問道:“見過陸臺了?”
陸沉點點頭,“藕花福地一分為四,他佔據其中之一,修道順遂,高枕無憂,比當年那個丁嬰更加太上皇,在一處名叫芙蓉山的風水寶地,養了條狗。不過陸臺陰神出竅遠遊,留在了青冥天下,在魚市旁邊,跟一個小姑娘合夥開了個酒樓,生意興隆。別的酒樓酒肆,多是老闆娘風韻猶存,招蜂引蝶,他那酒樓倒好,每天鶯鶯燕燕,都是些慕名而去的女子。”
陳平安遞過去空碗,說道:“那條狗肯定取了個好名字。”
陸沉接過碗,又倒滿了一碗酒,遞給陳平安,笑道:“誰說不是呢。”
陳平安問道:“在齊先生和阮師傅之前,坐鎮驪珠洞天的佛道兩教聖人,各自是誰?”
陸沉說道:“你有完沒完?”
陳平安說道:“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就說之前那個。”
陸沉猶豫了一下,大概是身為道門中人,不願意與佛門過多糾纏,“你還記不記得窯工裡邊,有個喜歡偷買脂粉的娘娘腔?稀裡糊塗一輩子,就沒哪天是挺直腰桿做人的,最後落了個潦草下葬了事?”
陳平安點點頭,皺眉道:“記得,他好像是楊家藥鋪女子武夫蘇店的叔叔。這跟我大道親水,又有什麼關係?”
聽劉羨陽說過,藥鋪的蘇店,小名胭脂,不知為何,好像對他陳平安有點莫名其妙的敵意,她在練拳一事上,一直希望能夠超過自己。陳平安對此一頭霧水,只是也懶得深究什麼,女子畢竟是楊老頭的弟子,算是與李二、鄭大風一個輩分。
陸沉笑道:“關於那個可憐男人的前身,你可以自個兒去問李柳,至於其它的事情,我就都拎不清了。當年我在小鎮擺攤算命,是有規矩限制的,除了你們這些年輕一輩,不許隨便對誰追本溯源。”
陳平安低頭喝酒,視線上挑,還是擔心那處戰場。
憑空多出一個刑官豪素,其實再加上齊廷濟和陸芝,是完全可以聯袂遠遊一場的,只是天曉得這是不是陸沉的某個算計。怕就怕牽一髮而動全身,徹底打亂文廟的佈局。
陸沉唏噓不已,“總是有那麼一些事,會讓人束手無策,只能乾瞪眼。摻和了,只會意外橫生,不幫忙,心裡邊又過意不去。”
陳平安收回視線,“所以我們這些凡俗夫子,都不如陸掌教逍遙遊,悠然自得。不繫之舟,無牽無掛。”
陸沉笑嘻嘻道:“今日明日之陸沉,自然有幾分逍遙,可昨日之小國漆園吏,那也是需要跟河道官員借錢的,跟你一樣,寒酸落魄過。長長常常難遂願,時時事事不自由,所幸我這個人看得開,擅長苦中作樂,樂在其中。所以我的每個明天,都值得自己去期待。”
陳平安說道:“是要與陸道長多學一學修心。”
“修心一事,學誰都別學我。”
陸沉擺擺手,記起一事,說道:“白也已經成為劍修了。氣象很大,天下壯觀,連我那位師尊都說了句,自有劍仙增道氣。”
陳平安點頭道:“聽先生說了。”
陸沉一臉惺惺相惜的誠摯神色,“其實取名字這種事情,咱倆都是一等一的箇中好手。可惜我帶著幾十個飛劍名字,專程趕去大玄都觀,孫道長待客殷勤啊,提著褲腰帶就從茅廁跑來見我了。”
陳平安問道:“孫道長有沒有可能躋身十四境?”
陸沉搖搖頭,“任何一位飛昇境修士,其實都有合道的可能,只是境界越圓滿,修為越巔峰,瓶頸就越大,這是一個悖論。”
陳平安默然無言,與幾個人相處的時候,總會有些錯覺,第一次,是遇見阿良,起先總覺得像是遇到了個江湖騙子,每天口無遮攔,總覺得一言不合,哪句話說得過分了,就會被朱河一拳撂倒。
夜航船上邊,大戰之後的那個吳霜降,同坐酒桌,溫文爾雅。
泮水渡口,鄭居中這位魔道巨擘,卻是滿身的書生意氣。
再就是這個最早認識的陸沉了。
陳平安永遠不知道陸沉到底在想什麼,會做什麼,因為沒有任何脈絡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