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狻額頭開始滲出細密汗水。
“如果兩者兼有,那麼先後如何,各自心思的大小如何?”
“即便先有私心,甚至是隻有私心,道理就講不得了嗎?”
陳平安最後自問自答道:“我看未必。”
曹峻問道:“道理還可以這麼講?”
看似循序漸進,卻又兜圈一圈。既講理且問心。
魏晉眺望遠方,風吹鬢角,一手按住劍鞘,笑道:“不這樣講理,要如何講理?”
陳平安不拘念頭,將心中所想,娓娓道來。
“書上的聖賢道理,不是拿來臨時抱佛腳和江湖救急的,也很難在某些時刻死馬
當活馬醫,甚至還要讓你們經常覺得不自由。”
“那麼讀書識字,圖什麼呢。為人少點戾氣,處世多點耐心,漸漸的把腳下道路越走越寬,在世道中,走得穩當些,從容些。”
“山上練氣士,修道證長生,長年累月,每天打坐吐納,動輒數個時辰,絲毫錯不得,這都熬得過來,偏熬不過待人接物的幾句客氣話,熬不過與人講理時的心平氣和?這是什麼道理,你們誰來為我解惑?要是能說服我,以後別說隨便撿取碎石帶回家鄉,保證劍氣長城不管,文廟更不管,還可以與我知會一聲,我可以親自幫忙,雙手奉上。”
“所謂道理,不是什麼傍身的一技之長,可能無法處處立竿見影,但是時日愈長久,愈見學問功夫。”
“佛家說娑婆世界,娑婆二字,意為堪忍。非人磨墨墨磨人,能受天磨是豪傑。”
“塵世塵世,煩惱多如塵埃之世,心如明鏡臺,勿使惹塵埃。無論是佛家教人解脫法,還是豪傑不屈之志,皆可共勉。”
“不退轉。位不退。豪傑腳跟立得定。我知道自己是誰。行不退。雖千萬人吾往矣。我知道要做什麼。心不退。滄海橫流,玉石同碎,禮樂崩壞,人人不安也。萬山磅礴必顯主峰,物慾橫流必出砥柱。我人在此,即心在此,我心在彼,即身在彼。”
一群譜牒仙師聽得面面相覷,這個年輕隱官是不是走火入魔了?還是吃飽了撐著為他們傳道授業解惑?
而那個青衫背劍的隱官大人,當他開始沉默不語,就好似入定一般。既像老僧禪定法,又如仙真心齋術。
曹峻猶豫了一下,問道:“陳平安怎麼回事,有點古怪?”
魏晉沉默片刻,嘆息一聲,答道:“類似某種證道,打殺種種他人心性,用來壯大自己一種心性。所以陳平安其實從一開始,除了對那個少年有點感興趣,其餘人等,根本不覺得值得他多說半句,看似給外人說了很多,不過是陳平安的自說自話,是在自我驗證心中所思所想。”
賀老夫子沒來由插話一句,“說是打殺,有點不妥,換成‘否定之否定即肯定’,更加準確。”
曹峻也顧不得這個陪祀聖賢怎麼聽見的心聲,剛好藉機與賀綬好奇問道:“胡思亂想,神遊萬里,想東想西,自說自話,那麼陳平安到底在求個什麼?他不是個劍修和純粹武夫嗎?總不至於是想要去文廟吃冷豬頭肉吧?”
賀老夫子說道:“大概是想要為自己找出一條大路來。”
曹峻問道:“陳平安這是在為躋身仙人做打算了?”
賀老夫子笑了一聲,魏晉說了句曹峻你真進不去避暑行宮。
先前南邊就有兩道劍光好像約好了,幾乎同時從秉燭和走馬渡船分別亮起,趕赴劍氣長城的城頭這邊。
之後又有數道劍光跟隨,只是相較於兩位劍仙的速度,慢了太多。
率先現身的,是年輕面容且極其俊美的老劍仙,齊廷濟,以及身材修長卻姿容平平的陸芝。
陳平安睜開眼睛。
齊廷濟瞥了眼那些心虛修士,笑問道:“怎麼回事?”
陳平安笑道:“想拿些城頭碎石回去,被我攔下,教訓了一通。”
齊廷濟和陸芝,幾乎同時看了眼魏晉和曹峻。至於那幫心絃緊繃起來的譜牒仙師,看都懶得看一眼。
魏晉是渾然不覺,無所謂。
曹峻一個小小元嬰境劍修,可就沒有這份膽識氣魄了。
作為劍氣長城齊氏家主的齊廷濟,劍術如何,那個城牆刻字,就在那邊擺著呢。
至於陸芝,這可是一個膽敢獨自阻截追殺劉叉去往扶搖洲的婆娘。
齊廷濟站在陳平安一旁,瞥了眼那幫人的背影,笑道:“年輕人嘛,犯錯是難免的,可以下輩子再注意點。”
陸芝更不廢話,直接抬頭望向了坐鎮天幕的儒家聖人賀綬,只要齊廷濟出手砍人,她就負責攔阻賀綬。
尚未走遠的賈玄和祝媛霎時間如墜冰窟,竟是一步都挪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