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老秀才的陰陽怪氣和含沙射影,習慣就好。早年文廟議事,老秀才可沒少說,反正一條文脈就他一人在場,隨便噴唾沫,都沒個誤傷的顧慮。
老秀才悻悻然坐回位置,由著關門弟子倒酒,依次是客人禮聖,自家先生,寧丫頭,陳平安自己。
喝酒之前,禮聖說道:“稍等片刻,回去兩趟。”
老秀才急匆匆道:“禮聖何必如此。”
只是電光火石之間,老秀才就只有一聲嘆息,再不言語什麼。
阻攔個屁啊,就只是這麼個眨眼功夫,禮聖其實“回去”皆已做成,最終回到了“當下”。
逆流光陰長河,推本追源,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是謂“回”。
沿著光陰長河,同一方向,順水遠遊,快過流水,是為“去”。
禮聖微笑道:“並無遺患,你很小心。”
既然說的是那個粹然神性的陳平安,當然就是說眼前這個陳平安了,其實並無兩樣。
陳平安起身作揖致謝道:“辛苦禮聖先生了。”
老秀才小心翼翼問道:“禮聖,方才去了多遠?”
這可不是什麼小事!
禮聖說道:“不用擔心,不算遠。”
老秀才開始施展一門連關門弟子都未學走的成名絕學,耍無賴,“別跟我整這些虛的,說,到底走了多遠!”
禮聖轉頭望向陳平安,眼神詢問,好像答案就在陳平安那邊。
陳平安又無法裝傻,只得硬著頭皮給出心中答案:“禪宗有言,說似一物即不中。”
就像陳平安家鄉那邊有句老話,與菩薩許願不能與外人說,說了就會不靈驗,心誠則靈,有求必應。
老秀才雙手舉起酒杯,滿臉笑意,“那我先提一個,禮聖,一個人喝酒沒啥意思,不如咱哥倆先走一個,你隨意,我連走三個都沒事。”
好好一頓原本誰都不會勸酒的酒,愣是給老秀才折騰出了一股子江湖草莽氣。
禮聖真就隨意了,只是舉杯抿了一口酒,老秀才伸長脖子,等了等,算了算了,禮聖酒量不行,自己就別瞎客氣了,跟著抿了口酒,這可是自己關門弟子好不容易掙來的酒,悠著點喝,回頭自己那幾壺百花釀,得送出手才行。
陳平安問了一個天大的問題:“我先前在客棧那邊,他是不是已經見過禮聖了?”
禮聖點了點頭。
陳平安徹底無語。
這種事情,還怎麼算那先後順序?
按照那位許夫子的說文解字,上下四方謂之宇,往古來今謂之宙。佛家則有那十方無量無邊世界的說法。
道祖曾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不可描述,強字之曰道。陸沉那傢伙就直接說道在螻蟻、雜草、屎溺中。
禮聖喝了口酒後,冷不丁說道:“如果想要躋身十五境,就需要徹底超脫一切因文字而起的大禁錮。”
老秀才一口酒水噴出來。
陳平安愈發怔怔無言。
寧姚若有所思。
曹晴朗和裴錢對視一眼,一個滿臉憂慮,一個神色自豪,前者輕輕搖頭,後者瞪了他一眼。
禮聖準備起身離開寶瓶洲,順便護送陳平安和寧姚去往劍氣長城遺址。
蠻荒大祖的那場“兵解”散道,後遺症太大,需要他一點一點抽絲剝繭。
老秀才趕緊擦嘴,拉住對方的胳膊,“才喝了一杯酒就走,不給面兒?再聊聊,只是多聊幾句,耽誤不了什麼,再說了,我的嫡傳再傳都在呢,多少給我留點面子。”
陳平安立即給禮聖倒了一杯酒,因為還有不少心中疑惑,想要藉機問一問禮聖。
寧姚,裴錢和曹晴朗,都默然。
一般人真要面子,都不會這麼開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