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作為落魄山的宗主,我與北俱蘆洲的香火情,下宗建立在桐葉洲,大驪都可以分一杯羹,當然了,大驪朝廷做事情,會很務實,雙方互利互惠。四,我還是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將來肯定會經常有劉景龍,還有謝松花、於樾這樣的外鄉劍仙,來與寶瓶洲和大驪產生關係,這對大驪王朝的劍道氣運,無形之中,是很有些裨益的。”
“最後,我身為先生的關門弟子,可以幫助大驪宋氏與文廟搭建起一座橋樑,宋氏就可以徹底撇開雲林姜氏了。”
“天材地寶,給誰不是給?比如那地支十一人,大驪兩部衙門,就沒少掏錢。隨便打一架的耗費,都是拿穀雨錢來計算的。”
陳平安將手中最後一點鹽水黃豆,全部丟入嘴中,含糊不清道:“這些都是她為什麼一開始那麼好說話的理由,貴為一國太后娘娘,如此顧全大局,說她是低三下氣,都半點不誇張。別看如今大驪欠了極多外債,其實家底豐厚得很,如果師兄不是為了籌備第二場戰事,早就預料到了邊軍鐵騎需要趕赴蠻荒,隨隨便便就能幫著大驪朝廷還清債務。”
寧姚說道:“虛名實惠都有了,這個南簪佔盡便宜,打得一手好算盤。”
陳平安拍了拍手,“說她頭髮長見識短,就冤枉了咱們這位大驪太后。”
寧姚皺眉道:“肯定還有一個更大的理由,支撐著她死扛到底。是中土陸氏那邊?”
陳平安嗯了一聲,“只要是個人,就都會有在意的東西,南簪當然不例外,比如大驪以後姓什麼,還是不是姓宋,是不是她的兒子擔任皇帝,再比如大驪王朝還能否保住半個寶瓶洲的版圖,她那個太后的顯貴身份還能否保住,尤其是能否重新參政,例如趁著我師兄不在了,她有無機會掌控地支一脈修士,再就是她自身的大道性命,或是作為陸氏子弟,中土陸氏安置在寶瓶洲一枚棋子,有沒有比她性命更重要的事情,等等,各有輕重、深淺之分,反正越是身不由己的修道之人,就越有事情能夠重過生死二字,畢竟很多山上手段,讓人想要一死了之,都很難了。”
反觀青鸞國獅子園的那位老侍郎,名,就比命重要。當然不是那種道貌岸然的虛名。
而大驪巡狩使蘇高山,就是心中志向,寒族出身的武將身份,比命更重要。
寧姚問道:“地支只缺了個純粹武夫,大驪就沒有想過裴錢?”
陳平安說道:“肯定有想過,但是一來師兄好像沒有這個打算,再者裴錢不會答應。”
寧姚又問道:“現在呢,你就沒想過,讓裴錢補足地支?既然不去蠻荒天下,其實有個官府身份,不管是走江湖,還是修行,都很安穩。”
陳平安搖頭道:“我不會答應的。”
寧姚搖搖頭,“是你不答應,還是覺得裴錢不答應?別忘了,裴錢在金甲洲和寶瓶洲,都出拳殺敵,沒有任何含糊。你為什麼都不問問裴錢自己的意思?”
陳平安愣了愣,還真沒想過這茬。
寧姚說道:“如果裴錢自己願意,你還是會攔著她?”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可能不會攔著吧。”
陳平安後輕聲笑道:“沒辦法,哪怕是現在,只要沒看著站在跟前的裴錢,好像她就還是那個扎倆丸子髮髻的小黑炭。”
黑乎乎的小丫頭,纖細瘦弱,兩條小胳膊,一跑起來,就跟柳條似的瞎晃悠。
鬧騰,膽小,心眼多,小腦瓜子轉得比誰都快,比李槐更窩裡橫,隨隨便便就能把不瞭解她底細的人,拐騙到十萬八千里之外。
後來聽鬱狷夫和林君璧說過,金甲洲戰事落幕後,活下來的一洲本土修士,都對女子武夫“鄭錢”極其推崇,簡而言之,要是師徒二人去了金甲洲,那邊肯定只認鄭錢,不認什麼隱官的。
回了寶瓶洲,裴錢也贏得了“鄭清明”、“鄭撒錢”這樣的綽號。
什麼與她問拳,三臉就完事。
甚至還有個讓陳平安哭笑不得的說法,山上和江湖上,都說這鄭錢,是咱們寶瓶洲最有武德、最有老江湖風範的的大宗師。
什麼咱們寶瓶洲,裴錢是當之無愧最講武德的大宗師。對妖族狠,鄭撒錢,絕非浪得虛名,只有取錯的名字,絕無給錯的綽號。但是對自家人的武夫問拳,次次客氣,禮數十足,點到為止,不管誰登門切磋,她都給足面子。真不知道這樣裴錢一位女子大宗師的傳道人,是何等風采,想必武德更是高入雲中了……
直到裴錢現身觀禮正陽山,落魄山那位青衫劍仙,與正陽山袁真頁幹了那一架……
再然後,就是一個在寶瓶洲山巔流傳漸廣的某個小道訊息,功德林的那場青白之爭。
有人難免疑惑,只聽說上樑不正下樑歪的道理,不曾想還有上樑歪了下樑正這種事?
可是實實在在,真真正正,這麼個黑炭小丫頭,確實是陳平安一手帶大的。
彷彿一個蹦跳,就長大了。
她都自己走過那麼遠的江湖路了。
其實落魄山誰都心知肚明,別看陳平安在裴錢這邊最兇,管教最嚴,好像脾氣最差,可是年輕山主的眼睛裡,看裴錢時的那份溫柔,不會輸給暖樹和小米粒。
寧姚打趣道:“以後等裴錢哪天嫁人了,能愁死你。”
陳平安冷哼道:“同齡人當中,就沒幾個般配裴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