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點點頭,微笑道:“宋集薪這傢伙,跟我是多年的鄰居了,他打小就藏不住話,好的壞的,都嘴巴不把門,還喜歡正話反話說,如今好多了。”
記得當年自己背了一籮筐野菜回家,手裡用狗尾巴草串了不少溪魚,要貼在窗臺上曝曬成小魚乾,宋集薪當時就蹲在牆頭上,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本事不小,他就想要跟著一起耍。本來這都沒什麼,宋集薪偏要在末尾加一句打賞銅錢。陳平安那會兒只說不用給錢,宋集薪反而就不樂意了,陳平安也總不能求他跟著一起上山抓蛇、下水摸魚,就此作罷。
以至於在陳平安未來的人生道路上,但凡聽到或是想到矯情這倆字,就會立即聯想到這個多年鄰居的宋集薪。
陳平安笑呵呵道:“宋續啊,你這個皇叔,一身的臭毛病,唯獨有一點比較湊合,就是多少剩下點良心。”
宋續臉sè古怪。
又記起了眼前這位意態閒適的青衫劍仙,如果按照年紀,好像確實算是自己叔叔輩的。
而宋續這位大驪的皇子殿下,他印象中的皇叔宋睦,負責為大驪朝廷坐鎮第一線戰場的權勢藩王,風神俊秀,性格沉靜。
雄才偉略,戰功彪炳,當時皇叔在山上和大驪邊軍當中,就已經威望極高,但是到了宋續這邊,眉眼溫和,皇叔既在暗中,對他這個侄子頗多照拂,又不違反大驪律例,極有分寸。
對此父皇沒說什麼,母后私底下與宋續笑言,你要多多與皇叔親近,都是親人,不能疏遠了。
陳平安擺擺手,“以後好好修行。”
宋續抱拳。
下一刻宋續便見著了庭院眾人,只是道錄葛嶺和陣師韓晝錦又不見了。
陳平安在葛嶺這邊,只是問了些邏將事宜,本就是個幫助官府巡山的不入流官職,既要維持山中道館的治安,同時也會監督度牒道士的作為,很多時候還要為那些花錢入山開設醮壇的達官顯貴,護道開路,其實說來說去,都是些雞毛蒜皮的瑣碎事。
到了韓晝錦這邊,陳平安對這個出身神誥宗清潭福地的陣師,笑道:“韓姑娘,我有個朋友,精通陣法,天賦、造詣好得不行,以後如果他路過大驪京城,我會讓他主動來找你。”
韓晝錦大出意料,本以為是被興師問罪來著,不曾想還是好事臨門?她打了個道門稽首,與陳平安道謝,她自然相信這位隱官的眼光。
陳平安笑道:“我這朋友,沒什麼架子,很好相處,而且老話說的君子施恩不圖報,簡直就是為他量身打造的道理。對了,此人生平唯獨好酒。所以韓姑娘你不用多想,只要我這個朋友來了京城,在你地盤上,把酒管夠,你就不算欠他人情。”
韓晝錦點點頭,她每年從刑部領取的俸祿不少,而且她開銷不大,買幾壇寶瓶洲最好最貴的仙家酒釀,不在話下。
陳平安好像記起一事,提醒道:“他雖然好酒,但是有個臭毛病,就是不輕易飲酒,韓姑娘,你勸酒的本事大不大?”
韓晝錦搖搖頭。
陳平安從袖中摸出一本冊子,輕輕拋給韓晝錦,笑眯眯道:“白送的學問。事先宣告,不是我編的。在劍氣長城,人手一本,上酒桌之前,都要先翻一遍的。”
寧姚覺得太徽劍宗的劉景龍,攤上陳平安這麼個朋友,真是不想喝酒都難,估計喝著喝著,就真練出酒量了?
陳平安與韓晝錦說道:“被你煉化的那座仙府遺址,你其實尚未找到真正的陣法中樞。你回頭找一趟封姨,她要是願意道破天機,於你而言,就是一樁天大造化。”
韓晝錦內心震動不已,竟然還有此事?!
陳平安最後以心聲說道:“既然韓姑娘是有些喜歡葛嶺的,他又喜歡你,就不要故意拿我來噁心他了,你們倆真要鬧彆扭,好歹換個人,別是我就成了。”
韓晝錦心聲答道:“知道了。”
之後送走兩人,單獨拉來苦手。
陳平安問道:“你現在的境界,只能憑藉那件本命物,摹拓一位玉璞境修士的實境?”
年輕修士老老實實說道:“停水境暫時只能如此,以後晚輩如果能夠躋身玉璞境,就可以實境一位仙人,若是晚輩再僥倖躋身仙人,可以實境一處規模不大的洞天、人數不多的福地。但是一把停水境的天地大小,晚輩依稀察覺到,最終會存在一個定數,如果晚輩不知節制,太過貪心,很容易就會月盈則虧,水滿則溢,導致崩碎。”
陳平安問道:“能不能給我瞧瞧?”
苦手毫不猶豫,立即祭出那把古鏡,被陳平安馭入手中,雙指捻住邊緣,看那背面一圈迴文。
“人心方寸,天心方丈”,是道家語。
“吾之所見,山轉水停”,有點意思,不是那山不動水長流。其實佛家也有那“風幡動心不動”“聞聲心不動”的說法,這與道家所謂的那道者反之動,其實略有相通。
至於一句“以人觀境,虛實有無”,可就大有學問了。
陳平安立即拘押起自己這一連串的心念,其中一個,便是那古書上看來的一句老話,“天與水相違”,大致意思是說天象與水相,是相背離的。
陳平安將古鏡還給苦手,正sè道:“以後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使用此物。稚子持刀或揮錘,往往傷人先傷己。”
苦手小心翼翼將停水鏡擱放在本命氣府之內,小聲說道:“陳先生,對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