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提醒道:“差不多就可以了。”
一條小巷兩側牆壁,剎那之間天昏地暗,探出無數顆女鬼的頭顱,只是並不猙獰厲色,反而笑顏如花,如那失心瘋的痴情女子,終見情郎歸家。
陳平安原本都已經打算下狠手了,沒來由嘆了口氣,說道:“最後再警告一次。”
客棧內那袁化境走到廊道中,沉聲說道:“改豔,收手。”
名為改豔的女鬼立即收攏術法,現身小巷中,身姿婀娜,斂衽行禮,“小女子改豔,見過陳公子。”
陳平安解釋道:“我來找人。”
改豔嫣然一笑,“找人好啊,這客棧是我開的,找誰都成,我來為陳公子帶路。”
陳平安搖頭道:“不用。”
女子委屈萬分,怯生生道:“客棧可是我的地盤,是否開門迎客掙那神仙錢,其實也沒個定數,只看小女子心情的。陳公子是斯文人,總不能破門而入吧?”
如果說宋續六人小山頭,都屬於奇人異士,可無論是身份相貌還是脾氣性情,都還算正常,那麼綽號“夜郎的”劍修袁化境,他麾下四位從屬,好像就沒有一個省油燈,除了這位名叫改豔的女鬼,還有那個野修出身的年輕騎卒,名為苦手,以及一位陰陽家一脈的五行家練氣士。
最後還有一位山澤精怪出身的野修,少年模樣,面容冷峻,眉宇間殺氣騰騰。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姓苟名存。少年脾氣不好,還有個奇怪的願望,就是當個小國的國師,是大驪藩屬的藩屬都成,總之再小都行。
陳平安一步縮地山河,直接破開客棧那點不值一提的禁制陣法,環顧四周,在雲霧迷障中瞧見了一處宅子,雙指一劃,開門而入,落下身形,微笑道:“昨夜人多,不好多說。”
少年苟且,其實早已走出屋內那處別有洞天的修行道場,此刻瞧見了眼前這一襲青衫,少年先抱拳,又作揖,好像都覺得不對,最後只好撓撓頭,喊了聲陳先生,然後就開始咧嘴傻笑。
昔年石毫國,狗肉鋪子裡邊,有個被人誤以為是啞巴的少年夥計,後來遇到了一個青布棉衣的男人,拉著他吃了頓飯,說了很多話,給了他一個可能。
最後還借了少年一顆小暑錢。
“冤家唉”。
巷子裡的改豔也不惱,只是嬌羞一跺腳,尾隨其後。
來到這這處院落,她驚訝萬分,苟且與陳平安難道認識?怎麼從未聽說此事。
韓晝錦也來到小院門口,身邊有個跟屁蟲的餘瑜。
少年燦爛笑道:“陳先生,我今兒叫苟存。”
陳平安笑著點頭,“名字不錯。”
苟存。
不忘本,活下去。
陳平安伸出手。
少年趕緊從袖中摸出一枚常年備著的小暑錢,交給對方,歉意道:“陳先生,當年那顆小暑錢,被我花掉了。”
陳平安說道:“借錢還錢,不得講點利息啊。”
少年咧嘴一笑,知道陳先生是在開玩笑。
陳平安收起小暑錢,手腕一擰,多出一根綠竹杖,是那文人雅士登山遠遊的行山杖,“送你了。”
行山杖上邊,刻有二字銘文,致遠。
少年懷捧行山杖,不善言辭,只是默然與陳先生鞠躬致謝。
下一刻。
少年還來不及抬頭起身,便瞬間悚然警覺。
事實上,不但是苟存,院中的女鬼改豔,門口的韓晝錦和餘瑜,以及聚在鄰近一處院落內的宋續幾個,人人都發現自己置身於雲霧茫茫中。
陣師韓晝錦已經祭出那座仙宮遺址,然後天地間唯有一道劍光,劈天開地一般,強行破開了一座遠古桐柏福地的山水禁制,只見那陳平安一手扯住改豔的髮髻,一手攥住苟存的脖頸,女鬼改豔一身靈氣被拳意鎮壓,近乎停滯,稍有風吹草動,五行之屬的本命氣府就有那揪心之痛,至於苟存已經昏厥過去,最麻煩的地方,還在於改豔和苟存眉心處,都被飛劍輕刺
一下,劍氣滲入體內小天地。
那位出手不打招呼的青衫劍仙,環顧四周,看了幾眼這處上古仙人道場的大道運轉氣息,然後盯著韓晝錦,微笑道:“我都有點奇怪了,你們當年怎麼殺的妖族軍帳玉璞境,襲殺斬首?不會吧,是送人頭給你們才對吧?”
陳平安自顧自說道:“還是說,只要人手不齊,你們十一人,就只能算一盤散沙了?沒事,都進來好了。再說了,天底下哪有隻需你們謀劃穩當殺別人的好事,終有一天是要還債的,現在就是了。”
那位陰陽家練氣士剛要掐道訣,施展一門極其玄妙的本命神通,以自身跌一境作為代價,逆流光陰長河些許,幫助十一人重返“先前”,好早做準備。
結果頭頂有劍光直下,袁化境現身為隋霖護道,祭出一把本命飛劍,以飛劍對飛劍,斬斷那道劍光,不曾想,那五行家練氣士身邊四周,劍光亮起無數,直接攪爛那條纖細如絲線的光陰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