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嶺笑道:“先前陳劍仙其實路過小觀,小道暫時在那邊修行,待客的茶水還是有的。”
是說崇虛局轄下那座管著京師道門事務的小道觀。
陳平安沒什麼客套話,說還是算了吧,不再逗留此地,在這天祿閣屋脊上身形一閃而逝。
陳平安一走,還是寂靜無言,片刻之後,年輕道士收起一門神通,說他應該真的走了,那個小姑娘才嘆了口氣,望向那個儒家練氣士,說我拉著陳平安多聊了這麼多,他這都說了多少個字了,還是不成?
後者搖搖頭,只說所有文字,紋絲不動。
結果又是一道劍光閃過。
小和尚雙手合十,“佛祖保佑今夜無事,明兒我就去功德箱捐香火錢去。”
餘瑜一跺腳,“煩不煩啊,姑奶奶總算明白為何甲申帳會吃虧了。恁高境界了,做事情還這麼不入流。”
宋續笑著提醒道:“當年在劍氣長城那邊被埋伏,陳先生的修行境界其實不高。”
他們這一幫人也懶得換地方了,就各自在屋頂坐下,喝酒的喝酒,修行的修行。
按照國師崔瀺的那個計劃,接下來的百年之內,在寶瓶洲南邊境內,會突然出現一座宗門,十一位練氣士,至少玉璞境界,外加一位止境武夫。開山立派,建立宗門。在場每一位,加上其餘五個,都會是開山祖師。
每一任宗主,必須是儒家書院弟子,而且至少得是君子身份。
你們中土文廟不好意思做的事情,我大驪王朝就先開個頭,試試看效果。
文海周密當年給出的那份策略,浩然天下不用全部否定。
因人廢事,本就與事功學問相悖。
韓晝錦後仰躺去,喃喃笑道:“隱官確實長得好看嘛。”
餘瑜盤腿而坐,翻了個白眼。
最後一道劍光,悄然消逝不見。
好像就女子陣師這麼一句誠心誠意的無心之語,便嚇退了年輕隱官的一把飛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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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湖先前被那個年輕山主晾在一邊,老侍郎倍感無奈,倒是沒怎麼火冒三丈,今夜與那位山主所聊之事,事關重大,別說等個一時半刻,就是陳平安就這麼一去不返,害得他等到天亮,老人也沒半句怨言。
董湖瞥了眼不遠處的巷口,那個禮部錄檔名為劉袈的老元嬰,站在原地閉目養神,修行修行,你咋個不撈個飛昇啊。
至於那個天水趙家的少年,蹲在地上嗑一大把花生,瞧見了老侍郎的視線,還伸出手,董湖笑著擺擺手。吃吃吃,你爺爺你爹就都是個胖子。
看來老侍郎雖然沒怨言,怨氣倒是有點。
真不知國師當年是怎麼想的,找了這麼個關起門來只知修行的老古董看門護院。是個油鹽不進的,一年到頭,從不跨出小巷半步,可是趙端明這孩子呢,也不跟這個傳道人說說外邊的事?
少年嬉皮笑臉道:“董爺爺,別看我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次出門,都只找曹酒鬼蹭吃蹭喝,聊天打屁,正事是半點不聊的,再說了,從這麼個不正經的人人嘴裡跑出來的話,能有啥正經事?”
董湖這個老侍郎,按照官場規矩,雖然與天水趙氏關係不錯,卻不能算是天水趙氏在廟堂的話事人,事實上,上柱國姓氏當中,趙氏在京城明面上的官場,沒什麼分量。因為天水趙氏在大驪的官場盤子,主要是戶部和工部那兩塊,而且都不冒尖,沒有誰當上一部主官。
但是大驪朝廷的馬政,一向是天水趙氏牢牢把持,所以與邊軍關係,可想而知。
對趙端明這個明擺著放棄了未來天水家主身份的修道胚子,老侍郎自然不陌生,意遲巷那邊,逢年過節,走門串戶,都會打照面,這孩子頑劣得很,打小就是個特別能造的主兒,小時候經常領著意遲巷的一撥同齡人,浩浩蕩蕩殺過去,跟篪兒街那邊差不多歲數的將種子弟幹仗。
這兩條大驪最為歷史悠久的街巷,一代有每一代的孩子王,
就沒幾個孩子,小時候沒有鼻青臉腫過,都會各有各的狗頭軍師,專門負責翻看兵書,幫忙排兵佈陣,不過真要打起來,也就不談章法不章法了。
比如比趙端明他們年長一輩的,曹耕心,劉洵美這些,也是一樣的光景。
不過曹耕心這傢伙最陰險,專門與兩條街巷的女娃兒打點關係,每
次打架之前,都會通風報信,跟她們那些當姐姐妹妹的,索要錢財,說他可以帶人暗中保護某某,可以保證誰誰少挨幾拳,最少能夠站著回家。這傢伙還有生意頭腦,小小年紀就知道僱人打造木刀竹刀,每次煽風點火,惹來鬥毆,就開始分發兵器,當然是租賃,得給錢,要是打架途中打斷了,就賠錢。
因為意遲巷出身的孩子,祖輩在官場上官帽子越大,往往被篪兒街的圍毆,逮住了就往死打。
至於跟曹耕心差不多歲數的袁正定,打小就不喜歡摻和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算是極其特殊了。
再早一些,還有巡狩使曹枰這幫人,而關老爺子生前,就最喜歡看這些打打鬧鬧,最損的,還是老爺子在關家後門那邊,一年到頭疊放一溜兒的廢棄磚頭,不收錢,只管拿走。
董湖自己就是這麼過來的,幾個兒子,再到如今的孫子,甚至還有幾個孫女,甭管內心喜歡不喜歡打架,都是不缺打人和被打的,每次孩子王沙場點兵,誰要是敢不去,事後就會被排外。所以大驪官場一直有個說法,沒有借用過關家磚頭的,一般都不會有大出息。
董湖覺得這樣的大驪京城,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