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對那傅噤如此上心,因為柳洲曾經有一位師門摯友,可謂亦師亦友,劍術一途,對柳洲傳道極多。
此人前世,與顧清崧號稱浩然雙絕,曾經是一個極其喜歡、又極會吵架的山巔修士,而且膽子更大,哪怕對那個白帝城的鄭居中,一樣直言不諱,更對外公然宣稱,中土任何一家山水邸報,都可以隨便談及此事,他罵的就是鄭居中。
一個魔道中人,竟然還有那臉面,名居中,字懷仙?
要他看來,鄭居中只留下個姓氏就夠了。
白帝城那邊對此並無理睬,最後他就專程去了趟黃河小洞天的龍門處,因為彩雲間那座城池去不得,就去那座黃河小洞天,在瀑布之巔,與白帝城遙遙對峙,說要與鄭居中問道一場,鄭居中當然沒有現身,他就自說自話,咬死一件事,只講一個道理。你鄭居中是魔道中人。
飛昇境?你是魔頭。建立了白帝城,一座魔道宗門,能夠在中土神洲屹立不倒?還不是魔頭?
棋道一事,奉饒天下先?多次為山澤野修,與山巔修士大打出手?你鄭居中不還是魔道修士?
此人今生,正是傅噤。
因為最後的下場,就是勘破不了大道瓶頸,無法躋身飛昇境,兵解之時,魂魄被人悉數收攏,放入了一副仙人遺蛻當中。
謫仙山的宗門禁制,峰頭秘境的陣法,好友柳洲的搏命出劍,都無法改變這個結局。
鄭居中在那謫仙山,如入無人之境。最後在那兵解處,鄭居中搬了條椅子落座,手心托起一團亂麻的修士魂魄,微笑道:“我與你好好講道理,不是你不講道理的理由。”
一把本命飛劍金穗,都被那人隨意剝離出魂魄的柳洲,當時滿臉血汙,背靠牆壁,死撐著才能維持一線清明,讓自己不昏厥過去,怒道:“鄭城主何曾與他講理半句了,這是不教而誅!”
“道理在行不在言,一個山上的修道之人,只有耳朵沒有眼睛怎麼行。沒關係,這輩子投胎沒帶眼睛來,下輩子我送他一雙。”
鄭居中將一位劍仙的魂魄收入袖中,起身與柳洲笑道:“我是魔頭嘛。”
最後鄭居中還提醒柳洲對此事不要多嘴,不然就要小心下輩子是啞巴。
於是曾經的謫仙山大劍仙,就變成了白帝城的傅噤。
小白帝傅噤。
噤若寒蟬的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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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裡,一艘渡船在雲海中風馳電掣,天上一輪明月好似隨行護道。
柴伯符作為白帝城正兒八經的譜牒修士,如今雖非祖師堂嫡傳,也不是韓俏色之流的高人親傳,別看他被柳赤誠坑了一次又一次,其實平日裡在那白帝城各處,還是很有排場的,每次現身,身邊不是柳赤誠,就是顧璨,所以幾乎沒誰敢招惹這個境界高低飄忽不定的新面孔。
可柴伯符二十年來,有幸多次見到鄭居中,卻從無任何言語交流,柴伯符覺得如此才合理,只想著哪天躋身了玉璞境,說不定就能與這位城主聊一句,到時候再跌境不遲。
不曾想這次離開文廟途中,竟然與城主說上話了。
渡船上,方才顧璨找到柴伯符,說師父請他去屋子坐坐。
柴伯符只好暫停修行,從小天地退出心神。聽聞此事,柴伯符沒有半點欣喜,反而像是聽聞噩耗,捱了一個晴天霹靂。
自己也沒做什麼欺師滅祖的勾當啊,哪裡需要城主親手清理門戶?
跟隨顧璨身後,走在廊道里邊,柴伯符什麼都沒想,反正都沒用,一路渾渾噩噩,來到了鄭居中門外,顧璨輕輕敲門再推門,側身讓出道路,柴伯符獨自抬腳跨過門檻,如魚蝦闖入龍潭。
顧璨輕輕關上門,返回自己屋內繼續煉氣修行一門白帝城秘傳的鬼修道訣。
鄭居中放下手中書籍,抬起頭,朝這個人生比較起起落落的昔年野修,伸出一隻手掌,笑道:“坐。”
魂不守舍的柴伯符,聽命行事,下意識就落座了,只是等到屁股挨著了椅面,就立即又抬起再緩緩落。
好像面對這位“學究天人,大智若妖,行事外道,風采如神”的魔道巨擘,自己做什麼都是錯,不做什麼也是個錯。
柴伯符汗如雨下,只是坐在椅子上,就成了落湯雞。
以至於這位道號龍伯的傢伙,甚至沒有發現屋內還坐著個韓俏色。
鄭居中說道:“柴伯符,不用覺得此刻手足無措,進退失據就是失態。沒點敬畏之心,當野修死得快。”
柴伯符神色木然,只是點頭。
鄭居中笑問道:“這些年在白帝城修行,辛不辛苦?”
這麼個瞬間,柴伯符委屈得差點淚如雨下,能不苦嗎?彷彿一顆苦膽碎了一次又一次,苦不堪言,只好木然。
只是明知道喊冤叫苦沒啥卵用,這位曾經在一洲山河也算叱吒風雲的老元嬰,就只能是咬牙忍住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