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起唱白臉的本領,滿寵可謂是大魏第一。
這些中軍、外軍、州郡兵的將領們在未臨戰之時,就先在精神上被滿寵鞭撻了一頓。按照滿寵的設想,這些氣最終是要撒在敵軍身上的。
一眾將領、參軍、主簿在結束訓話之後,從大帳中紛紛走出,分別各自返回營中。騎軍大營位於無慮城西的醫巫閭山山腳下、和東側城牆間隔三里有餘。
文欽帶著幾人西行而去,孫禮打馬上前行到文欽身側。
“將軍,”孫禮壓低聲音說道:“滿將軍哪裡來的無名火氣?今日訓斥眾人的程度,似乎有些過了。”
文欽坐於一匹雄壯異常的棕色大馬上,左右各瞥了一眼,昂首嗤笑道:“管他火氣是從哪裡來的?他自是西閣重臣,我等是他下屬,真罵上幾句又能如何?”
“是你孫德達敢還嘴?還是我文欽敢還嘴?”
孫禮小聲接話道:“田國讓、鮮于伯南兩人屬實有些委屈了。夜戰是滿將軍下的令,給的期限又急,傷亡大些也是難免的事。”
文欽不以為意,將手裡的馬鞭折成一起捏到手中,朝著空氣虛抽了一下:“這事趕到他們兩人身上了,也就該著他們倒楣。”
“攻伐遼東這是首戰,他們敢不勝嗎?多死些士卒被罵一罵還是好的,若真讓陛下等了一夜卻攻不下來,恐怕有人就要掉腦袋了。”
“德達,不管滿將軍情緒如何,有一點總是對的。”文欽看向孫禮道:“那就是田豫、鮮于靖二人皆是廢物!”
孫禮愕然,眼睛微微睜大看向文欽,不知這位左羽林將軍是什麼意思。
文欽輕哼一聲看向前方:“田豫這輩子的功績就是在草原上打胡人,遇到漢人就不知如何動手,只靠著資歷在陛下面前擺譜。鮮于靖更是無能,靠他爹的恩蔭當了個裨將軍,連攻城都不會了。”
孫禮微微張嘴,想要勸諫一下自家這位將軍,卻終究沒能開口,只得在心裡嘆氣。
都是做到封號將軍的人物,豈會因為別人一句話就會改變?文欽驕縱自大的性格,連陛下和滿寵都知曉,自己又有什麼好勸的呢?
自從伐蜀過後,自衛將軍曹洪、武衛將軍許褚為代表的建安將領退居二線,大將軍曹真又將費耀等數名得力將軍留在了西線,文欽從五營校督的位子上得到拔擢,搖身一變坐在了左羽林將軍的位子上,成為大魏最強一支中軍騎兵的統領。
剛到四旬的年紀,就有如此高位,憑什麼讓文欽不驕不傲?
按照當今天子的一貫說法,為將之人貪些、傲些都不是問題,只要聽令、忠心、能打就行。
非常的實用主義。
孫禮嘆道:“無論如何,此戰都是大魏更有優勢些。只求速速平定遼東,在冬日來臨之前可以回軍。”
“德達說得沒錯!”文欽難得收起了倨傲的神情:“我父當年曾隨武帝徵烏桓,遼東氣候我也是早就聽過的。九月氣溫尚能忍受,十月就已封凍、難以行軍。”
“彼時武帝收降漢人、烏桓二十餘萬口,一直拖到九月底才行軍回返,回程之時因無水糧而殺馬為食,軍士中手指、腳趾都有斷掉的。”
“歷來收尾都比作戰要難。”文欽嘆了口氣,將馬鞭放入馬鞍右側的囊袋中,伴著指頭數道:“馬上就到五月下旬,真正與公孫氏作戰估計就要六月了。九月最好就要動身回返,真正能作戰的也就三個多月,還要考慮大水、洪災之類。”
孫禮神情凝重的答道:“遼東比柳城更遠,三個多月攻下遼東、玄菟、樂浪、帶方四郡千里之地,陛下還有掃平高句麗、扶余、百濟等小國的念頭,屬實有些難為。”
“將軍記得碣石之事,陛下讓匈奴人背誦的《觀滄海》嗎?”
文欽點頭。
孫禮道:“武帝當時作了五首詩,統稱為《步出夏門行》,《觀滄海》只是其中之一,其中還有一首描寫冬日的《土不同》。”
在文欽麾下的眾兩千石中,孫禮是最得陛下看重的一人,加之文武兼資、領過兵也做過太守,最得文欽尊重。是以文欽對孫禮素來有種格外的禮遇。
文欽道:“此詩我未聽過,還請德達誦之。”
孫禮答道:“錐不入地,蘴藾深奧。水竭不流,冰堅可蹈。土隱者貧,勇俠輕非。心常嘆怨,慼慼多悲。”
“冬日行軍之艱難,盡在此詩之中了。”
文欽嘆氣:“看來陛下彼時當眾講這個《觀滄海》,也有些點撥眾人的意思,只不過滿、毌丘二將都沒聽出來。”
“還是德達細心。”
孫禮搖頭道:“我也是今日才想到的。”
文欽道:“也不知怎的了,自從我記事起,冬天像是一年比一年要冷。”
“德達,你記得蔣子通是如何得聖意的麼?”
孫禮輕笑一聲:“如何不記得?蔣子通能得揚州刺史,全靠黃初六年、在廣陵將舟船悉數帶回的功績。”
文欽接話道:“我記得那一年,十月末而淮水結冰,簡直聞所未聞。”
“希望此番進軍順利。且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