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也都沒想到在這嚴肅、緊張的時刻,一向安靜的郭姑娘忽然任性撒賴起來,頗有“就不說,氣死你”的架勢。
韓希夷一個沒忍住,差點笑出聲來。
急忙中想起在公堂,笑出來很不妥,才忍住了。
不知為何,他看著清啞心裡軟軟的。
方初嘴也抽了抽,對於清啞這一偏離行為表示奇怪。又想她到底才十幾歲,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以前沒經歷過大事的,這一兩年遭逢諸多變故。人都當她是郭少東,其實還是個孩子,偶爾任性撒賴也正常。
周縣令道:“郭姑娘,你不說,這案子怎麼審?”
他十分遺憾:再聽謝吟月的推論,他還是覺得有理,還是覺得好像郭清啞殺了江明輝,再被郭大全以刀傷掩蓋。本來他以為破了這樁奇案會立大功、升官的,偏偏情勢陡然翻轉。如今謝吟風和賈秀才都認了,兇器也找到了,江明輝走水路的小船都找到了,正是鐵證如山,他不服也無法。
這時候,他跟謝吟月一樣,很想弄清楚清啞到底是如何知道江明輝被鐵釘一類的利器灌頂的。
清啞道:“我怎麼知道不重要。過了這麼久,無論怎麼說,謝大姑娘也不會相信。大人可還記得:謝姑娘那天問我時,不等我想好怎麼措辭,她就給我扣了殺人的罪名,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機會。她就是要我死!”
周縣令略一回想,點頭道:“唔,好像是。”
清啞忙誇道:“大人好記性。”
謝吟月沒想到清啞也會奉承人,氣得要死。
不等她反駁,就聽清啞又道:“好,謝吟月栽贓陷害民女的原因明確了,咱們再說第二點……”
謝吟月疾聲道:“等等,怎麼就明確了?大人尚未表明態度呢,姑娘難道代替大人下結論?”
清啞提高聲音,和她搶著說,生生將她的聲音壓制,別人便只聽見她說道:“剛才辯論很清楚,不用再說!”
又急急朝上道:“大人,民女是原告,她是被告。民女提出指控,等說完她再提出辯駁。上次大人不就是這麼審問的!”
周縣令道:“不錯!你繼續說。”
又對謝吟月道:“謝姑娘暫時不得插嘴。”
謝吟月不再說話,冷冷地看清啞如何舌燦蓮花。
清啞便又道:“現說第二點:謝吟月從馮佩珊那知道民女跟江明輝碰過面,卻隱忍不說,是居心叵測!民女隱瞞有不得以,玉枝隱瞞也有不得已;謝吟月隱瞞卻是在找機會,所以民女一說江明輝的死因,她就抓住機會栽贓陷害。再說第三點——”
“謝吟月發現玉枝不對,唆使謝吟風逼問她,目的昭然若揭。她自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這對於精明能幹的謝少東來說,太反常了,再次證明她為謝吟風掩蓋罪行事實……”
清啞兩輩子加起來從沒一次性說這麼多話。
她說得又快又急,竭力學前世看電視中律師的範兒,本著不給對手喘息的機會,盡最大努力連續出擊,以求攻破罪犯心理防線。
想的是很好,可她根本不擅長言辭,每每提出一點,自問自答一番後便武斷證實謝吟月的罪行,旁人聽來,極為笨拙幼稚、強詞奪理,然而,謝吟月卻聽得心驚肉跳。
清啞每句話都打中她要害,因為是事實!
她竭力鎮定,急速思索理由,好待會反駁清啞。
她之前也早做過預備,但謝吟風通*姦殺人敗露,又被遊街示眾,牽連她受辱,令她心神大亂;這時又被清啞控訴袒護其妹罪行——對於她來說這就是事實,未戰先有三分心虛——便不自覺謹言慎行,唯恐被人抓住把柄,是以話出口前在心裡掂量又掂量。
然她還沒想好怎樣回駁第一條,清啞又說起下一條,又正中她心思。再是第三條,有滔滔不絕之勢。她心裡一慌,神色就緊張起來。
“……謝姑娘身為謝家少東,一向聰明睿智,名聲響亮,不同於一般的閨閣女子。這次兇殺案中,面對她妹妹和玉枝的反常行為不加調查,你們覺得可能嗎?因為她就是在裝糊塗!就是要掩蓋謝吟風的罪行!就是要栽贓陷害民女,趁機除掉民女,打垮郭家!她的行為比謝吟風惡劣十倍!謝吟風因愛生恨,鑄成大錯,其實可憐;謝吟月眼明心亮,明知妹妹是兇手,卻為了維護謝家聲譽,不惜冤枉陷害無辜善良。在她眼裡,家族聲譽和利益高於一切,為此可以不擇手段,將其他人的性命看得螻蟻一般。她小小年紀便如此心狠手辣,罔顧律法,簡直喪心病狂,令人髮指……”
清啞先還邊想邊說,後來卻陡然提高聲音,厲聲叱喝。
她也不需要想了,所有的言語都自然從心裡流淌出來。
在陰冷的牢房裡,她日夜反覆思量,對謝吟風除了痛恨還有可憐,對謝吟月卻真正覺得令人髮指,她罔顧人命已徹底激怒了她!
所以,這段話她說得不但流暢,而且聲色俱厲、義正言辭,因為那些話在她心裡滾了幾百上千遍,一旦訴諸於口便如驚雷炸空!
說到憤激處,她站起來,居高臨下地逼視謝吟月。
眾人都被她突然轉變的氣勢驚呆了。
周縣令更是張大了嘴——這還是那個死都不開口的郭姑娘嗎?
謝吟月心性再堅韌,到底心虛。
若不心虛,她大可堂而皇之面對,又何必處心積慮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