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多瑞斯伏在窗邊,看著窗外的魚群從頭頂遊過,街道上車水馬龍、行人遊車絡繹不絕。
她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但到底關於什麼卻不能確定。
今天是母親逝世的第五天,在父親的主持下,城市已經恢復了曾經井井有條的秩序。父親雖然是這個城邦的王,但他覺得完全沒有必要讓一個城市為了自己妻子的去世而停擺,統治是人民生活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市民有自己的生活,王族的任務並不是奴役、統治,是保證國家正常順利地執行。
要說伊多瑞斯怎麼形容自己的國家,那就是“有限”——有限的資源、有限的規模、有限的人口。一切都顯得那麼安穩,在安穩中又透露著一絲侷促。要說唯一的無限,恐怕就是這個國家的歷史:在第一次眾神墜落之日前便已經存在的國度,曾經因為黑白的邪神與其眷族的威脅而近乎毀滅,雖然總算是苟延殘喘著恢復了過來,但也因此斷絕了與陸地上的聯絡。在墜落之日的三百年後,祖先再次踏上陸地的時候,陸地上的友人們的子孫已經不再認識他們並視之為威脅了。
於是從那時起,便有了“不許踏上陸地”的禁令。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應該是這個國家的第幾任君主,但可以肯定的是城邦的崇拜一直都是海洋的統治者:在最早的時候,這個國家受到環洋之神Luphanes的護佑,書上說那是一位反覆無常、捉摸不定又幾乎沒有理性的神,並且以鑿空整個世界為目的,所以被黃金的威光給消滅了。後來一位新神自海底的深溝中爬出來,但他很不幸地遭遇了邪神的降臨,眾神墜落之日可以說是這個星球最為恐怖的時期,許多的神明都消失於那場浩劫之中,好在那邪神沒有在地球逗留太久便被銀色的光輝擊潰,不見了身影。自此之後,又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某位先祖第一次違反了禁令登上陸地,並將超絕的智慧與陸地上的人分享,先祖的友人稱水下的國度為“亞特蘭蒂斯”。
先祖返回故鄉,告訴臣民陸上的人類信奉的海上神明依舊是持戟的波塞冬,但其實那些神明早就因為人類智慧伴隨火焰升騰起來而選擇離開了——曾經的眾神是可以看見的,他們跟山川大地、狂風驟雨一樣。但如今,已經是陸上的人類的時代了。
雖然眾神已逝,但先祖選擇依然信奉已經消退的海神。隨後,陸地上的文明逐漸崛起,如同神明墜落之日前那樣,科技發展、王朝更替、迴圈往復。因為與陸地的往來業已斷絕,亞特蘭蒂斯以極為恆常的狀態矗立在深海之中,度過了諸神墜落之日、生命再起源、陸上文明萌芽……一直到今天。
雖然諸神隱退,但伊多瑞斯堅信會有新的神明降臨。就像最早的環洋之神、後來早夭的無名神、放棄了人類的希臘神,總會有新的神明打破如此長久的寂靜,向世界展露新的神秘。
最近的一次,是距今380多年前,一位神使的到來。
那是一位身騎青色馬匹的黑袍人,他的馬如同行走於陸地一樣在海底踱著步伐,緩慢而從容地從深海的荒原一步步走入無城牆的國度的中心。
“亞特蘭蒂斯的王啊,”身披黑袍的人露出他的臉時,守護神廟的護衛們都露出了驚恐的神色,因為騎在馬上的是一具骷髏,“又有一位登上陸地的您的子民死去了。”
那時的亞特蘭蒂斯的王恭敬地迎接了這位神使,並將他留下的話語刻在了神殿的祭壇上。
“滅頂之災轉眼即至,王國將在烈焰與榮耀中逃離輪迴。”
伊多瑞斯很想去陸上看看,但是父親告訴她登上了陸地的人都免不了悽慘的下場,陸地上的人類對於他們不能接受的存在往往選擇屠殺和排斥。這也是伊多瑞斯崇拜姐姐塞西莉亞的原因。在二十歲生日的第二天,塞西莉亞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城邦,悄無聲息地踏上了陸地。
對於姐姐的離開,父親和母親雖然有不捨,但都沒有表現出巨大的悲痛,那是姐姐自己選擇的命運。如今四年過去,對於姐姐的回憶因為母親的去世又一次出現在伊多瑞斯的腦海裡。
想到這兒,美麗的少女將胳膊支在窗上,託著腮更加沉悶地看向上方。海底沒有日光照入,微末的光明全都來自於城池的建築和水中發光的藻類。亞特蘭蒂斯的血統只需要一絲的光亮便可以看清黑暗,微弱的水流劃過他們的面板,就足以使他們感受到周圍所發生的的一切。
“伊多瑞斯,你在做什麼?”
少女的身後響起了厚重的問候。
伊多瑞斯回頭,看見自己的父親國王阿特拉斯走進房間。因為妻子的去世,國王幾日都沒有好好休息,他的神情有些倦怠,但面對女兒他還是儘量地保持笑容。
“沒什麼,”伊多瑞斯站起身來,她的容貌與塞西莉亞十分相像,但她剛過十五歲,臉上稚氣未脫,比心思深沉的姐姐更加可愛一些,“我在想姐姐的事情。”
阿特拉斯王愣了一下,他以為女兒偷偷聽到了他與護衛的談話,但隨即便否認了這個懷疑:“真是太巧了,我來就是想跟你討論這個事情。”
“那就請您坐下來說吧。”伊多瑞斯起身請父親落座,她深知母親的去世對父親打擊有多大,她想盡可能地對父親溫柔一點。
阿特拉斯很高興,因為女兒還是跟以前一樣彬彬有禮。
“伊多瑞斯,我有意見很嚴肅的事情想問你,”城邦的主人坐下來,看著自己的小女兒,“你想過要作亞特蘭蒂斯的王嗎?”
伊多瑞斯沒有被這個問題給震驚到,因為自己是亞特蘭蒂斯王的女兒,尤其在塞西莉亞離開國家生死未卜之後,這個問題就更加地不能被忽視。但是伊多瑞斯拒絕了,因為她確實不想作這個城邦的王,她想要跟姐姐一樣登上陸地,體驗不一樣的人生。
“沒想過,”伊多瑞斯搖了搖頭,“說實話,我對於王位沒有絲毫的興趣。”
阿特拉斯點了點頭:“你說的是心裡話麼?”
伊多瑞斯笑了起來,她本是個很開朗的姑娘,只是談論起嚴肅事情使她不敢太過於張揚:“當然了,比起作王,我還有好多別的心願。”
“我知道,你也希望跟塞西莉亞一樣離開這裡登上陸地,這我並不反對,”阿特拉斯點了點頭,“我只是覺得,她逃離了四年之久,如果不問問你的意見而理所當然地讓長女來繼承王位,實在是有失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