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扣動扳機前的剎那,高籬的腦中經歷了一次漫長而激烈的自問。
眼前的塞西莉亞,其實跟以前一樣,除卻了臉上的驚恐神情,身段依舊苗條優雅、美麗動人。
她身上的湖藍色長裙,是她第一次與高籬相遇時穿的。那是一件平平無奇的長裙,但是高籬喜歡塞西莉亞穿著它的模樣,因為那能令高籬回想起那個陰沉落雨的午後,塞西莉亞的身上纏繞著美妙的魔力,將他深深吸引。
牆上掛著塞西莉亞的畫,那是她來到這座城市後畫的城市的夜景,為了這幅畫,高籬陪她尋遍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帶她爬到最高的建築之上,兩人在深沉的夜色中嬉笑,看著城市從光芒璀璨到燈火闌珊,最終在黎明的前夕陷入短暫而完全的黑暗中。
魚缸裡的水也因為塞西莉亞的能力而翻湧起來,水裡的魚似乎感受到了水的異變而躁動不安。魚是塞利西亞養的,高籬根本不擅長飼養任何的生物,但是塞西莉亞卻將那個魚缸養成了一片海。
塞西莉亞的身後是通往二層的樓梯,每次母親回來都會在二樓看書。對高籬來說,通往二層的樓梯是與母親見面的必經之路。
高籬感覺到腰上的傷在隱隱作痛,到底是自己劇烈運動導致的、還是因為心痛而臆想出的幻痛,他說不出來。
我在幹什麼?
高籬這樣詢問著自己。
如果扣下了扳機,我的人生與父親還有怎樣的區別——同樣的工作、同樣的人生,同樣成為殺害妻子的兇手。
我窮盡十年的逃離,就是為了避免自己淪為像父親那樣的人,而現在的我手裡端著槍,槍口對準自己的愛人,她甚至跟母親一樣,擁有著令人震驚、令人恐懼的能力。而我因為這能力想要殺了她,一如十年前我的父親。
不應該是這個樣子,我應該逃離這樣的詛咒,這不是我想要的命運。
如果我停手,塞西莉亞會停下來麼?她會留下來麼?她會離開我麼?她會祈求我的原諒,還是殺了我?
她真的不是人類嗎?確實啊,如果是人類,怎麼可能操縱水流呢。我的臉好疼,一定是剛才被杯子裡的水擦傷了。塞西莉亞,你真的太沖動了,我只是想要你安全地離開,我怎麼會想要殺了你呢。
不,雖然我沒想要殺她,可是瞧瞧四周吧——所有的水流都如同尖刺一樣向我這邊射來。我會死,只要一下,我就會被那些水給打成篩子。
我到底只是個普通人,我能夠戰勝絕大多數的人類,但是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勝過能力者。果然如郭仁杰說的一樣,一旦擁有了秉異的天賦,就會開始忘乎所以麼?
你們這些身懷超能力的人,就是這樣目中無人啊。殺一個人,對你們來說太過於簡單了些吧。
所以你才會如此簡單地就對我痛下殺手嗎?塞西莉亞!
塞西莉亞!塞西莉亞!
“塞西莉亞!!”
高籬的呼喊被震耳欲聾的槍聲掩蓋了過去。那柄威力恐怖的霰彈槍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咆吼,噴射而出的子彈集中而準確地打在了塞西莉亞的小腹上。
驚恐而悲傷的女人猛地飛了出去,撞上身後通向二樓的樓梯,隨後重重地跌倒在地。
殷紅綻開,浸透了湖藍色的長裙。鮮血從塞西莉亞的身體中飛出,將雪白的牆壁連同牆上的畫一同濺上猩紅的斑點。
一切又恢復了死寂。
高籬丟掉了手裡的槍,他走向躺在地上的女人。
“塞西莉亞……”
中槍的塞西莉亞腹部已經血肉模糊,她不像高籬的母親可以靠念力來阻擋些許的子彈,毫無防備的她完完全全地成為了靶子,如果稍稍用力,她的身體會很容易地斷作兩段。
塞西莉亞的身體抽搐著,目光空洞而痛苦地瞪著高籬,血從她的喉嚨裡湧上來,使她每一次抽搐都使喉中發出粘稠的“咕嚕”聲。
高籬什麼也沒說,他跪在塞西莉亞身邊,看著眼前苟延殘喘的戀人。
他不知道塞西莉亞冒血的嗓中在說些什麼,“對不起”也好,“我恨你”也罷,都不能挽回她必死的事實。
於是,在短暫的抽搐後,塞西莉亞死在了高籬面前。死不瞑目的女人的臉上表現出恐怖的扭曲感,也許是因為身體被打爛的痛苦和血液阻塞氣管的窒息而造成的。
血,到處都是血。
高籬抬起頭來看著四周,他殺過許多人,踩著他們的血和屍體並不會使高籬產生絲毫的憐憫或悔恨。但是當這樣的場景發生在自己的宅邸、發生在自己的身上的時候,他還是跟十五歲面對自己母親的遺體時一樣放聲痛哭。
他哭塞西莉亞,自己的衝動害死了她。
他哭自己的母親,因為自己愛的人竟然最終都落得這樣的下場。
他哭自己,因為不管如何掙扎、如何奔逃,他終究也沒能逃離這彷彿是詛咒一般的與自己父親同樣的命運。
“啊——!啊————!”高籬哭喊著,撕扯著自己的頭髮。他不敢去碰塞西莉亞的屍體,因為是他親手殺了自己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