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僕從,餘墨痕竟然也是見過的。
他們只見過一面,但餘墨痕這輩子恐怕都不會忘記那張臉。
這人正是從前在西涼官驛把餘墨痕騙上江山船的小廝。
餘墨痕原本還有些忐忑,看見這兩個人,當即氣得笑了出來,“真沒想到,老闆你經營商隊之餘,居然還有江山船的產業。”
老闆倒也平心靜氣,“小趙是我的人,江山船可不是我的船。這事反正你將來也可能知道。我既然是來談事情的,就要開誠佈公。我把小趙帶來,就是表一表誠意。”他沒有理會餘墨痕嗤之以鼻的表情,只是仔細將餘墨痕端詳了一遍,又道,“我也沒有想到,我從蚩魯山中救下來的那個小姑娘,竟然命大的很。不僅活著離開了江山船,還改名換姓,搖身一變,成了機樞院的學生,鎮南軍的將士。”
“老闆這話只說對了一半。我的確命大,不過能從蚩魯山中爬出來,靠的一半是運氣,一半是本事。”餘墨痕原本還擔心,自己念著這商隊老闆的恩情,或許會一時心軟,誤了元憑之的事。可她如今卻發現把她推進火坑的居然也是老闆,心裡那點道德上的揹負立刻消散了,“我固然受了你們商隊幾日照顧,不過既然送我上江山船的也是你們的人,咱們之間的恩怨,就此兩清了。”
“我從前就跟你說過,我絕對沒有以恩相脅的意思。”老闆還是那副氣定神閒的樣子,“我此番前來,不過是來跟你討要一位故人的公子。小張的父親託我帶他出來經商,我若不把這孩子平安帶回去,豈不是德行有虧。”
餘墨痕自離開哀葛以來,一路也見識了各式各樣的人,卻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臉皮比城牆還要厚的款式。
她不屑於多跟老闆費口舌,只搖頭道,“我不關心你們這些假仁假義。你要帶走張二狗,先得說清楚雎屏山的山匪手中那批千歲金的來源。”
老闆就道,“我們從蚩魯山中把千歲金帶出來,在西涼官驛接收官府查驗,這都是你親眼所見。我不知道你是哪兒聽來的瞎話,非要把這事栽到我頭上。”他很坦然地看這餘墨痕,“我就明說了吧。我那批千歲金畢竟燙手,早就賣給了衛家。至於那位死了的衛大少爺如何將真金弄成了假金,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賴不得我。”
這話說得實在無賴得很。餘墨痕也不打算跟他打口水仗,便道,“老闆既然給不出我想要的東西,那也沒什麼好談的了。”說著便扭頭對那個拖出來充場面的高大軍士道,“送客。”
“且慢。”老闆忽然道,“之前元將軍前來找小張,為的是一塊點金石。姑娘你難道就不想知道,這點金石是如何到了我們手裡?”
“不想。”餘墨痕雖然記掛著從前一道上蚩魯山的幾個人,此刻卻萬萬不能在老闆面前露了怯。她說著便轉過身要往裡間走。
老闆卻道,“看來姑娘如今入了軍籍,是貴人多忘事了。小塗,你再不進來,怕是就見不著你這位舊相識了。”
餘墨痕腳步不由慢了下來,就聽見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語氣裡帶著點為難。
“……瑟勒。”
餘墨痕心下驚詫極了,卻只是緩緩頓住腳步,不動聲色地回頭去看。
沒有熟識的人在場的時候,她偶爾也能爆發出一點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演技。
老闆之前喊來人作“小塗”,可是走進屋裡來的,卻明明是郎旺。
餘墨痕暫且把心頭的疑惑壓了一壓。
她能夠想象得到,老闆知道跟元憑之一起來的人是她之後,肯定著意打探過她的底細。她跟郎旺的交情,無論如何都是瞞不過去的;但這交情的深淺,老闆卻不一定知道。
“是你。”餘墨痕冷言冷語道,“你叫塗什麼來著?”
她是真的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塗同。”郎旺憔悴了許多,就連過去浮在臉上的那種油滑,好像也被苦難磨出了粗糲的底色,“兄弟同心的同。”
“兄弟同心?跟誰兄弟同心?塗廉嗎?還是約呷?”餘墨痕臉上的表情很是嘲諷,“兄弟用命換來的點金石,你竟然拿來騙別人的命。跟你同心的兄弟們知道嗎?”
老闆立刻道,“你不要栽贓。”
餘墨痕根本沒打算搭理他。
郎旺卻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道,“塗廉……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