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可以僅憑記憶把結構圖畫出來。
餘墨痕想到自己之前莫名其妙的跑神,簡直要鬱卒。
元憑之只是笑,“其實你很瞭解嘛。剛才怎麼不說?”
“我……”餘墨痕半天想不出個合適的理由,只好將她平日裡那種糟糕的狀態從實招來,“也不知道為什麼,看見顏錚在那兒談吐自如……我就覺得很緊張,即便是知道的事情,也很難表述出來。”
顏錚不在的時候,她的話好像的確多了一點。
元憑之看了她一眼,溫言道,“我從前在機樞院做預備役的時候,也常常覺得自己很笨。”
餘墨痕只能苦笑。
這個人為什麼總是如此,三言兩語就能說中她的心思?
元憑之忽然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在畫一張圖紙。”
餘墨痕一愣。他還記得?
“當時你還沒有正經學過關於偃甲的知識吧,”元憑之的眼神很平靜,也很溫暖,“結構圖已經畫得那麼好了。”
餘墨痕失笑,“只不過是不懂事的時候大著膽子塗鴉罷了。”
她這是實話。
餘墨痕最開始替衛臨遠畫結構圖、寫論述稿的時候,嘴上不說,暗地裡也很為自己“無師自通”的天資而自豪。等到她經元憑之發掘,以助教的身份開始跟著徐夫子研學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從前做出來的那些東西有多上不了檯面。
“正式研習偃甲之學之後,當然會很不一樣。”元憑之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笑道,“可是這些學識,說白了,也不過是長期訓練的結果。惟有真正的熱忱,是最難得、也最騙不了人的。”
餘墨痕沒有說話,只是保持著低斂眉眼的姿勢,默默跟在元憑之身後半步遠的地方。
她知道自己是真心熱愛偃甲之學。即便後來發生了這麼多事情,知道了這麼多有關她自己、有關機樞院、有關大齊帝國我、甚至有關哀葛的盤絲錯節的事情,她最初對於偃甲之學的興趣,也沒有減少半分。
可她也知道,興趣這東西,也就那麼回事。她的確有一份投身偃甲之學的真心,可是凌艾、顏錚,甚至同期的百來位預備役,這些人難道就不是發自內心地想要投身於這個領域?
倘若這些人真的無心向學,他們遠勝於餘墨痕的考核成績,豈不就更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打在了她的臉上?
元憑之見餘墨痕仍是怏怏不樂,便道,“你若一定要跟顏錚去比,反而有失公允。”
餘墨痕聞言,低著頭道,“外在條件,其實也沒那麼重要……說到底,還是我不夠用功。”
“我不是這個意思。”元憑之擺了擺手,“你想想,顏錚縱然有家中支援,小小年紀便駕馭過許多旁人見都未曾見過的偃甲,跟隨過許多不輸於當朝太傅的夫子學習政治謀略,”他說著便笑了出來,“可是他會不會說圖僳話?“
餘墨痕一愣,隨即也樂了。
她笑過之後卻又有些感傷,“我聽凌艾說過機樞院肯收下我的原因。雖然這麼想有點不知好歹……但我偶爾也會覺得,將軍你,還有師範,把我從哀葛帶出來,難不成只是因為我會說圖僳話?”
“這固然是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元憑之直言不諱,“但這也不過是原因之一。我初次見你便覺得你很有天賦,當然不希望這樣的人才埋沒在哀葛那種貧瘠的地方。剛好機樞院也需要你這樣一個人。你遇到了一個不錯的時機。”
他沒有提自己打算隱退的事情,餘墨痕也不好問,於是她只是笑了笑,道,“能遇見將軍,是我的運氣。”
“以你的天賦和努力,如果能有凌艾或者顏錚這樣的家世背景支援,那才叫做運氣。”元憑之淡淡道,“然而普通人想要萬事勝意,實在是很難。陸先生、凌艾,還有我,我們給了機樞院一個收下你的理由,自然希望你能夠實現它。但將來的路要怎樣走,最終還是取決於你自己。”
餘墨痕心下觸動,嘴裡卻越發笨拙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頷首道,“我明白的。”
“哎呀,”元憑之忽然做了個放鬆的動作,笑道,“我受陸先生影響太大,這些老氣橫秋的話,說得未免太多。你此番前來,畢竟是來學真功夫的。我從前好歹也是講武堂的代課夫子,這回可得好好教教你。“
餘墨痕也給他逗得笑了起來,便伸手做了個揖,道,“謹聽夫子教誨。”
“那好,我先出一道題目來考考你。”元憑之做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道,“我們所在的這個地方,是雎屏山的腹地。此地的地貌雖然不像你們哀葛那般複雜,卻也是層巒疊嶂,丘陵眾多。以你看來,我們鎮南軍的偃甲部隊要攻克此地,最重要的是什麼?”
“是機動性。”餘墨痕脫口道,“地勢越複雜,越要求靈活機動,出擊迅猛。”
“倒是個中規中矩的答案。”元憑之不置可否道,“那我再問你,咱們大齊的鎮南軍,與雎屏山本地作亂的山匪相比,誰更熟悉地形?未裝備重甲的雜兵野卒,與備有偃甲重炮的軍隊相比,何者更容易實現靈活機動?“
“自然是當地的勢力更佔地利,“餘墨痕不把心思放在自身的失敗和卑劣上的時候,反應倒也不算很慢,“但地勢複雜也有弊端。我聽說在南方負隅頑抗的山匪眾多,只是他們各自為政,始終很難把力量統一起來。既然如此,如果鎮南軍能夠將自身強大的戰鬥力發揮出來,疾速行軍,逐個擊破,也並非沒有制勝的可能。”
“看來,你在機樞院的這些日子還是學到了不少嘛。以後聽人討論戰術的時候,可不要再悶在一旁不做聲了。”元憑之打趣她幾句,突然正色道,“倘若,敵方的戰鬥力不輸於鎮南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