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凌艾終於輕巧地解開了拉住長繩的機關,悠悠地把自己放了下來。
餘墨痕這才如釋重負地將千機弩慢慢放到了地上。
她其實已經累極了,手臂和雙腿都在止不住地抖動;而且她明確地知道,自己能夠支撐這麼久,並不完全是憑自己的本事,還得歸功於偃甲之學近年來的飛速發展。
也不過是近十年前的事情——老式的千機弩結構複雜、部件繁多,頗有分量;再加上型號比如今的機甲盒大上許多倍的那種老古董,要是把這一套東西的重量全壓在肩膊上,餘墨痕怕是撐不過射空一個箭袋的時間。
餘墨痕想起這個時間跨度的同時,也突然意識到,凌艾身居機樞卿的父親,她自己那個惹人稱羨的師範陸諶,甚至還有比她大了差不多十歲的元憑之……這些已經在偃甲領域取得了大大小小的成就的人,豈不是都是從那種比現在要困苦許多的環境裡成長起來的?
餘墨痕很有些慚愧——至少進入機樞院以來,她自己其實說不上吃過什麼苦頭。
同期的預備役和她做的事情,其實是一樣多的。只不過她做起來太慢,才會一日比一日辛苦;如今她趁沒有人在的時候獨自練習,固然存了一份勤能補拙的奢望,可是那些彷彿天資上就比她強了許多的同期,私下裡難道就沒有付出巨大的努力?
她正在發呆,凌艾已經走了過來,很輕鬆地笑道,“你怎麼還在這裡?難道已經開始為上戰場做打算?”
餘墨痕不好意思承認自己有意與她比上一比,畢竟這種單方面不服輸的倔氣實在有些幼稚。她想了想,便隨口糊道,“反正閒著也是閒著,過來玩玩弩箭……你不是也在這裡呆了許久?”
“哎呀,我這是迫不得已,”凌艾輕輕蹙了一下眉頭,用一種很好看的姿勢踮起一隻腳,伸出手去揉了揉腳腕,“我父親總說我嬌生慣養,不像他們那一代人能吃苦。雖然事實或許的確如此,我卻是怎麼樣都不肯服氣的,所以就和父親打了個賭。”
“打賭?”餘墨痕失笑。她從小到大,都覺得打賭是一件純出於意氣的事情,既不值當,也無意義。
凌艾卻毫無保留、甚至頗有興味地描述著她那很有些孩子氣的行為,“我問過父親,他說如今機樞院最苦的差事,不過是把小摘星臺下的一百二十八根木樁檢修一遍。我就想啊,要是這樣的事情我都能做得,想必能讓老頭子少擠兌我幾句。”
“……”餘墨痕聽得目瞪口呆,“就是為了這個?”
“要不然?”凌艾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修木樁的活兒,看似簡單;卻也果真如我父親所說,實在是很折磨人。要不是已經當著父親的面放出過狂言,我恐怕也不會硬生生把這些木樁通通修一遍。”她說著就又笑了起來,“花了我好幾天呢。其實還挺浪費時間的。”
餘墨痕脫口道,“我還以為……”
“什麼?”凌艾好奇地看著她。
“……沒什麼,”餘墨痕搖了搖頭,想把自己之前的想法統統搖出去,“你的動作看起來特別熟練,我還以為你專門學過檢修木樁的本事。”
“這個嘛,”凌艾有點無奈地笑了笑,“我想不論是誰,但凡修過了一百來根木樁,都會變成熟手的。”
餘墨痕只覺得自己簡直小看了凌艾。
凌大小姐能夠表現出那種得心應手、自得其樂的風度,並不是因為她當真從檢修木樁的工作中獲得了樂趣;她根本就是做任何事情都是如此。
“不過,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凌艾道,“咱們機樞院這一批預備役裡,確實有一個人,真的學過這種奇奇怪怪的本事。”
“……啊?”餘墨痕沒有想到,真的會有人應了自己無聊的揣測。
“你跟顏錚相熟嗎?”
餘墨痕果斷地搖了搖頭。
她估摸著自己跟這個名字唯一的交集,就是屢次在考核的紅榜上看見他……或者是她?
餘墨痕絕望地發現,自己根本就不認識這個同期的預備役。
凌艾看她那副尷尬樣子,立刻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