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峰頂上蓋著一層新雪,原本刀削斧刻般的山尖,此刻看去,竟然也圓潤了幾分,很有些可愛。
但這並不是什麼好事情。
越接近頂峰,山體中裂開的冰縫越多、越深;而雪越厚,下頭的冰縫就越難探出。
儘管如此,郎旺和喀律遙遙望著頂峰,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恐懼。
這倒不是因為他們已經完成了任務,可以就此下山。
“頭兒,”郎旺梗著脖子道,“你要是非得自己去,那就是瞧不起兄弟我了。”
餘墨痕猛然回頭看他。
郎旺這人很有些反骨,一向明白坦蕩地厭惡著塗廉的齊國人身份,“頭兒”這個稱謂,也從未喊得如此真誠。
看來,區區兩天之間,或許真的發生過什麼令餘墨痕難以想象的事情,帶走了約呷,卻又讓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發生瞭如此之多的改變。
“多一個人便多一分力量,”喀律也表了態,“何況,我們也絕對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位朋友了。”
丹桑沉思了一會兒,插嘴道,“攀爬頂峰是要拼命的事情。你們真的打算去?”
塗廉看看郎旺,再看看喀律,把頭轉向一邊,道,“我實在不願再拿你們的命冒險。”他說著又看一眼餘墨痕,道,“而且,瑟勒是要下山的……”
“我跟你們一起。”餘墨痕原本還在猶豫,聽見塗廉這樣說,立刻就打定了主意。
餘墨痕自己一個人過慣了,最受不得別人為她著想。從前元憑之幫她甚多,她至今放在心裡不敢忘。而在這支商隊裡,自入夥以來,她也沒少受人照顧,塗廉越替她考慮,她就越覺得不能拖了人家後腿。
她生怕郎旺嫌棄她沒能耐,又找補了一句,“我若是這會兒下山,還得讓丹桑大哥帶著;你們沒有‘老馬’引路,真的能到頂峰上去嗎?”
丹桑就笑了,“我可還沒答應帶你們去。”
塗廉立刻道,“既然‘老馬’都這樣說了,我看,你們還是下山去……”
“得了,我說‘頭兒’,”丹桑還是一臉的好笑,“你真看不出來,你這隊伍裡,一個兄弟、兩個女娃娃,都是鐵了心要跟你一道去送死?”他說著就嘆了口氣,“做我們這一行的,客人不帶下山,自己先跑了,將來那生意就難做了。”
“這麼說你是答應了?”喀律挺開心地拍一拍塗廉,就道,“頭兒,你就別推辭了。”
丹桑苦笑道,“真沒見過這麼上趕著去送死的。”
“死,我自然是不情願的,可是我更不情願讓塗廉獨自去死。”喀律突然一本正經,“我跟著去,至少能給他增加一些活下來的機會。”她看一眼餘墨痕,又笑道,“咱們都是有本事的人,從頂峰上翻過去,照樣把瑟勒帶下山。”
餘墨痕被喀律的話所鼓舞,心裡頓時升起一股豪情。
這股豪情燒成了一把火,支撐著她,也支撐著所有人,一鼓作氣,抵達了最後一個陡坡。陡坡之上,就是頂峰。
丹桑叫他們停下休息一會兒,讓他這匹“老馬”先上去探探路。
餘墨痕凍得瑟瑟發抖,搓著手,跺著腳,姿勢相當難看地在原地動來動去,防止脆弱的肢體在攀上最後最難的一段路之前失去知覺。
天越冷,人就越困。餘墨痕生怕睡過去,找話題道,“你們帶出來的那塊石頭,看來可是平平無奇。”她的聲音近似於自言自語,也沒有奢望過會有人回答她的話。
喀律卻接過話頭,道,“走到這裡,我們已經稱得上是生死之交。其實也沒什麼好瞞著你的了。”
她這樣說著,還是停頓了一下,眼神非常明顯地在徵求塗廉的意見。
塗廉立刻就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但還是點了點頭,道,“這石頭的確不起眼。但有一本書裡面記載過,用這種石頭做成機甲盒的內壁,燃燒千歲金的時候就不會過熱,可以大大增加偃機和偃甲的壽命。不過這石頭太過難得,市面上出現過的那一塊,製成機甲盒之後,曾經炒出過天價。”
對於寫成文字的東西,人們常常具有一種盲目的信任。尤其在哀葛這種不太容易能讀到書的地方,更是如此。餘墨痕從小在哀葛長大,很明白這個道理。
正因為明白,她就更加懷疑塗廉所說的這些事情,“書上寫的也不一定就是對的。這種石頭既然難得,說不定,寫書的人根本就沒有見過它。”
“不會,”塗廉的態度居然很是篤定,“那隻獨一無二的機甲盒,最後由大齊官府出面,收入了帝都一個專門研究偃甲的地方。而寫書的人,恰好就是那裡的一位將軍,名叫……”作者的名諱顯然沒有那書的內容重要,塗廉回憶了一會兒,才道,“好像是姓元。”
餘墨痕心裡一跳。塗廉所描述的,的確是元憑之能做到的事情。
但她此刻卻偏偏希望不是元憑之。
寫書的人或許只是隨手記錄了一條對於偃甲之學而言有用的資訊,卻因緣際會,引得塗廉一行人上蚩魯山,又因為種種原因,間接讓約呷送了性命。
餘墨痕心中不由五味雜陳,就道,“那石頭既然珍貴,你們又為何知道要來這裡找?難道書中連那石頭的產地都有記載?”
“怎麼可能,”郎旺插口道,“要是真有記載,蚩魯山早就被人挖空了。”他的悲傷還沒有過去多久,那副輕蔑油滑的姿態又冒了頭,“你這種小姑娘,頭髮長見識短,想破頭也不可能想到,那塊炒到天價的石頭,就是從我們頭兒手裡流出去的。”
餘墨痕的頭髮不算長,自認見識也不短,還是給驚得說不出話來。
塗廉像是被勾起了什麼慘烈的回憶,目光低垂著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當年千歲金脈的傳說最盛的時候,我們一行三人上蚩魯山,只是隨手撿了那塊石頭固定繩索……後來我……我跟約呷當時的狀況一樣,只好選擇停下休息。那兩人反正無事,也是年輕氣盛,便相約試膽,趁此機會去攀爬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