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墨痕未曾想到,衛業醇堂堂講經院院首,發起怒來竟然如此無稽,便道,“我跟院首發誓做什麼?我嫁人與否,與偃甲之學又有什麼關係?”
衛業醇嗤笑一聲,“也罷,你年紀尚小,不明白這些事理。我問你,你口口聲聲說一心追求偃甲之學,那麼將來有了家庭,夫家由誰來照料?老人由誰來奉養?孩子由誰來哺育?你瞧不上大家門閥,小門小戶便準你胡來嗎?”
“……”
餘墨痕想反駁,可是她沒能說出話來。
她其實也知道,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像衛業醇說的那樣。
比如像衛家這樣的豪門,夫人們也不會日日照料家事、照管老小。替他們操心這些事情的下人有的是。
可是這當然也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倘若如此,便又正中衛業醇先前所言之事。而且,餘墨痕都能想象得到,攀上高枝做籠中雀的女人,是不可能再去屬於男人的領域裡拋頭露面、丟人現眼的。
“不是我逼你發誓,”衛業醇道,“夫婦有別,倫理綱常便是如此。你要走這條路,瀆倫常,敗風俗,將來有的是苦頭要吃;別的先不提,至少婚姻之事,想也不要想了。”
餘墨痕一時也想不出反駁他的理由,只好強撐,道,“那也不勞衛院首掛心。”
“我是擔心你學業不成,回頭又來算計我的兒子。”
餘墨痕聞言,立刻怒了,“我不會的!”
“你空口無憑,我不信你。”衛業醇不緊不慢地道,“我聽說,餘助教將來要去帝都機樞院高就。縱然路上可以風風光光地乘坐泛日鳶,一個預備役,在機樞院的食宿可是要自理的。又聽說餘助教自小清貧,家裡也沒個依靠。帝都米貴,不知道餘助教將來能否自足啊。”
衛業醇這幾句話,正戳中了餘墨痕的要害。
她做助教之後,薪水雖然高了一些,替學生做功課等等私底下的交易卻都要停了,每月蟻穴的租金一交,再加上米麵、稅賦等等,也不剩幾個子兒了。
餘墨痕面色一冷,只覺得這衛業醇好沒道理,先貶她妄攀高枝,又譏她求學之志,如今還要指摘她的家境。她之前一直勉力保持冷靜,這會兒也終於忍無可忍了。
她正要出言相譏,衛業醇卻又道,“倘若餘助教今天肯發下這個誓,我衛家願意資助你兩萬錢。”他不想把話說絕,太失風度,又找補了一句,“將來餘助教若是曉得了事理,有心反悔,還請低頭做人,不要再提與臨遠結交一事,別叫我衛家知曉,我也不會為難你。”
衛業醇一向視相夫教子為女人的天職,他自然曉得,對於女人來說,這個誓約有些過分。
但衛業醇會有這種做法,憤怒也只是原因之一;他真正想求得的,不過是給不懂事的兒子換個清白的名聲,賺一個更加穩妥的前程。
衛家極富,兩萬錢不過九牛一毛,微不足道;退一步講,如果餘墨痕憑著這筆錢,僥倖混出點樣子,甚至將來真的學有所成,那他作為有教書育人之責的一院之首,也算積攢了一點功業。
餘墨痕有些茫然。
她年紀還小,平日淨操心些掙錢的辦法。於婚姻之事上,她只有模模糊糊的一個概念;這東西太過遙遠,有或沒有,好像也並不是那麼重要。
然而兩萬錢卻是實實在在的。
她從來沒有擁有過這麼多的財富。可是她能夠想見,真要在帝都生存下去的話,即便是這樣大的一筆財產,能不能把她的生活糊個周全,都是未知;唯一確定的是,以她自己手頭那連存款都稱不上的幾串錢,還沒踏進機樞院,估計就要餓斃街頭了。
這種對比,對於餘墨痕來說,鮮明得沒有留下幻想的餘地。
她沉默一會兒,點了點頭:“我答應。”
衛府的人當天就給餘墨痕結清了那兩萬錢。
餘墨痕其實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損失,本來,她跟衛臨遠也沒什麼特別的感情。
這筆錢更像是憑空飛來的橫財。她為了安全,把錢兌成了銀票,小心貼身收好;心裡還不太踏實,做了好幾天漏財的噩夢。
她之後就沒有見過衛臨遠了,可能真如衛院首所說,衛小將軍徹底放棄了講武堂的學業,轉行經商,做大事去了。
那支做過特殊設計的訊號煙,也就沒能交給衛臨遠。餘墨痕也不想拿去給徐夫子看。這種設計小打小鬧,弄不好,還要被徐夫子說不務正業。
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餘墨痕收到了帝都送來的信報。
如她所願,遞給機樞院的申請透過了。
整個講武堂,獨她一份。
講武堂的學生,但凡在偃甲之學上有些追求,都有過去機樞院的念頭。
元憑之保舉餘墨痕申請的職位是預備役,跟學生差不多,也不是正式任職;進入機樞院之後,還要透過層層選拔才能留下,要成為偃師,更有很長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