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她這樣承諾,魔魅卻緊鎖眉頭,他思考了這麼久,猶豫了這麼久,若是將女人送回未央宮,以主上的心思和手段,即便不會受盡折磨,也會在那暗無天日的地底終其一生。
這郊外的別莊全是魔魅親信,倘若他不說出去,主上絕無可能會發現曇蘿被藏於此處。袖籠下,男子雙拳緊握,難道真要這麼做
“女人,等我回來。”魔魅落下這句話後,猝然轉身離去。
曇蘿不明所以,還暗自奇怪現在的人怎麼都說走就走,毫無預兆。
別莊內,小谷不知他仙師已走,正纏著墨千染玩鬧。曇蘿對此倒是非常詫異,想不到冷若冰霜的女殺手逗弄起孩童來倒是有一手。墨千玄則是追隨魔魅一道離去,聽聞是去了未央宮覆命。
她愈發奇怪魔魅口中所說的那位主上,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竟能讓鬼面男都望而生畏。
當日子一天天過去,隨著招魂燈的燈芯燃為灰燼,景耀漸漸有了復甦的跡象。趴在男子胸前,她甚至能感受到上下起伏的微弱呼吸。
這幾日秋高氣爽,溫度適宜,曇蘿拿著桃木梳替景耀打理銀髮,倏而聽聞門口傳來叩門聲。她執梳的手頓在半空,起身開門,卻見外面站著一位陌生的男人,風塵僕僕。
“你是?”
那中年男子手中抱著一隻漆黑的木箱,看著挺沉。
“我乃巫族長老,巫仙有東西要我轉交給小谷,那娃呢?”
曇蘿看看天色,現在晌午過後,小谷每日這個時辰都要小憩一會。她順手接過那木箱,勾唇笑道:“不知這裡面裝著何物,待小谷醒來我轉交給他便是。”
那中年男子看似毫不在意地擺手道:“也沒什麼,不過是巫仙的遺物,都是些醫書和古籍。”
“你說什麼?”她吃了一驚。
“哦,他臨終前說過要將這些物什交到小谷手上,如若有人問起,只說是雲遊去了。”男子隨口呢喃,“巫仙還真是奇了,這世間有幾人在乎他的死活,有何可隱瞞。”
“他”曇蘿幾乎聲音顫抖著問,“他是怎麼去的?”
男子不知這姑娘實屬何意,只道巫仙出谷了一趟,回來時折返去了巫族故里。男子只見他神情憔悴,日益消瘦,一雙碧眸更是沒了往昔神采,成天捧著罈女兒紅盯著天際發呆。
直到不久前,巫仙突然蹲在海棠樹下,將那罈女兒紅深埋土中,輕聲呢喃:“這酒,恐怕是沒機會同醉了。”
族人都說巫仙幾百年間獨守空谷,估摸是犯了瘋癲。誰也不知道他這些年來過得如何,更不知道他此次出谷是為了何人。只道他到底是扛不住命運,天煞孤星,雖享三百年長壽,卻有幾個願意孤獨到盡頭。
那一日天空湛藍如洗,雲捲雲舒,崑崙墟峰頂一如往常寒凍。巫仙依舊是那套素淨麻衣,眼角淌下的是兩行乾涸血跡。
他俯瞰山下雲霧縹緲,只是那雙空洞的眼黑蒙一片,再也看不到任何光線,任何色彩。五彩經幡隨風飄揚,山谷靜謐,空餘一聲入水的迴音。
碎冰下,一道纖瘦的人影沉入碧水幽潭,被刺骨的寒侵襲包裹,漸漸消失在冰層之下,無了聲息。
中年男子走時,曇蘿依然沉浸在那番描述中,眼眶閃爍的是哀默。
巫仙最終都會選擇冰葬的方式了結此生,只是她不知,顏泊萬年的夙願已了,為了救回太子,他用自己僅剩的五十年光陰換取景耀復活。
人死,又怎能復生,畢竟他只是個凡人。
“知道嗎,我很想你”耳邊迴盪著那夜巫仙的柔聲溫哄,他孤獨了一生,尋覓了一生,生死,亦是冰寒。
曇蘿緩緩蹲了下來,漆黑木箱內凌亂擺放著數十本泛黃捲起的書冊,帶著竹香。她一本本小心整理,恍若看到顏泊坐在桌邊靜默研讀,白淨修長的指翻著書頁,見少女看來,他抬頭望去,溫眸笑靨。
“姑娘——”他啟唇輕喚,眸底透著她看不懂的思念。
當收拾到最後一件,曇蘿見箱底躺著一個油紙包裹,用繩細細捆縛,顯然是愛極之物。她解開繫繩,看到裡面用絲帕護住的物什,捧在手心輾轉摩挲。
那是一顆黑白分明的佛眼天珠,顯然被人經常拿在手中把玩,光滑瑩潤。
“顏泊”她輕聲唸叨,淚無聲灑落。
別莊的人皆不知那少女忽然去了何方,只聽聞街尾酒肆去過一位尋酒買醉的女人,形神枯槁,選了幾壇上好的女兒紅後悄然離去。
月朗星稀,秋露如珠。長安郊外一株古樹上斜斜倚著道人影,醉眼惺忪。
雜草間是破碎的酒罈,酒香四溢,她灌下滿腹辛辣,女兒紅酸澀中透著甘苦。
得與失,原來是一念之差,曇蘿深知顏泊的死必然因她而起,對於這個情深義重的男人,她又如何捨得讓他葬身在冰冷的寒潭之中。
不遠處傳來腳步輕響,男人一襲明黃色常服,深邃的眸中帶著三分憂愁七分柔情,苦嘆道:“你這般對待自己又是如何,隨朕回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