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如同白馬過隙,一轉眼就從吹面不寒楊柳風的春日,步入了細雨枇杷熟的初夏。
經過林青反覆篩選,杜家的繡技班招了二十個心靈手巧的女孩子,許氏性子溫柔,教的盡心盡力,義學裡又管飯,女孩子們知道這是改變命運的一次機會,俱都學得刻苦用心。
杜梅透過京中小報,和江陵城周邊的幾個州的大商戶有了聯絡,他們都派了老練的掌櫃來洽談,定下了酒樓合作的初步計劃。
林丹和林岱將旁邊的糧鋪盤了下來,因著還是賣糧食,便將鋪子裡剩下的五穀雜糧一併收了,牛二捨不得老孃,又怕管不過來這麼大的鋪子,杜梅只得讓大丫從射山鎮過來接手糧鋪,已經開始在牙行裡物色夥計。
因著之前何掌櫃冒險到南邊賣糧,是透過牛二堂哥請的清河縣威武鏢局的王鏢頭陪同,事情做得十分順利穩妥,杜梅便想著以後外賣小隊若接了外州的生意,或可以和他們合作。
牛二聽說了這事,自告奮勇替杜梅上門去談,沒想到第二天王鏢頭就找到了梅記酒樓,清河縣押送貨物的生意哪能和江陵城這樣的皇城比,這要是攀上了關係,威武鏢局可就算是鹹魚翻身,過上好日子了,他這個鏢頭也不用整日為發不出工錢而愁眉苦臉。
林岱和林崢自然是樂意的,但他們還是很謹慎地和王鏢頭談了合作細節,分清各自的責任,又請了董昌和葉丹來,擬了份契約,這事就算妥了。
事情一件件一樁樁,哪怕不用杜梅出面,也都能辦得順遂,如此,她也樂得清閒,凡事只要拿個主意,其他的都交給身邊的人去做。
日頭一日日開始毒了,楚霖和杜梅無事時,便喜歡窩在忠義侯府的小園子裡,那裡修竹茂密,紫藤繁盛,哪怕只是坐在廊下美人靠上,依偎著看荷塘裡的幾枝紅荷,數尾游魚,也能度過溫馨美好的一天。
夏日的天氣總是說變就變,杜梅早上到梅記酒樓的時候尚還陽光普照,及到中午時卻下起了大雨,食客一下子少了很多,按慣例,楚霖早該來了,杜梅站在二樓窗前望著外面接天雨簾,心中莫名焦慮,卻還極力安慰自個,楚霖定是被大雨耽擱了。
遠遠的,街面上飛奔來一匹馬,外面的雨太大了,根本看不清來的誰,杜梅急急的下樓找毯子,這樣的天氣很容易被淋~病的。
“郡主,王爺即將出徵!”來得竟然是石頭,他不顧渾身上下淋漓的雨水,拱手道。
“什麼!出什麼事了?去哪兒?”這訊息來得太突然,杜梅一下子懵了。
“蜀軍餘孽負隅頑抗,定北軍久攻不下,已連傷兩員大將,先鋒寧鵬遠更中了敵軍陷阱,生死未卜!”石頭極速地說。
“回家!”杜梅將毯子遞給石頭,冒雨出門,小七已經將馬車趕了出來。
雨驟風狂,街面上空無一人,小七將馬車趕得幾乎飛起,兩人很快便到了燕王府。
“三哥!”杜梅直直地闖進去,府裡的人進進出出忙碌準備,神色緊張。
“梅兒,有沒有淋到雨?”白袍銀甲的楚霖已經穿戴整齊,轉過頭來,關切地問。
“為什麼這麼急,你一定要去嗎?”杜梅眼角低垂,開口,已然哽咽。
“蜀地戰況已拉鋸了半年之久,定北軍長途跋涉,本該速戰速決,卻不料敵軍堅守不出,又引奇兵設伏,搶奪了糧草補給,寧小將軍氣極率部叫陣,竟誤入陷阱,敵軍此時氣焰囂張,傳言說已經俘虜了他,他可是太后的兄長,我若不前去督軍剿滅餘孽,新帝的皇位只怕要動搖,大順朝又要不得安寧!”楚霖將杜梅摟在懷裡,他當然捨不得她,可國難當頭,他必須出征!
“我是醫者,可以救治傷患,我要和你一起前去!”杜梅在他懷裡深吸一口氣,抬頭道。
“軍中都是男子,你去多有不便,此次賀聯會隨軍前往,吉安、少淮、瑾年、默天也與我同行,你就放心吧。”楚霖將杜梅抱得更緊些,他也想她在身邊,可他更怕自己無法分身照顧她,若有萬一,他後半生還怎麼活!
“那你要小心,刀劍無眼!”杜梅環抱楚霖的腰,將頭貼到他的胸膛裡,她聽過他咚咚的心跳無數次,這次卻萬般不捨。
“我帶了你繡的荷包。”楚霖指指腰間,煙色的流蘇溫柔盪漾。
杜梅拔下頭上的紫檀簪,如瀑的黑髮散落,她將髮簪舉到楚霖面前:“這是我外祖的信物,他從來都是常勝將軍,未有敗績,你戴著它,定會保佑你旗開得勝,凱旋歸來!”
“好,我此去,快則一月,慢則兩月,必然回來。”楚霖接過髮簪,換下碧玉簪,插在髮髻上。
“無論如何,都要給我寫信!”玉臂纏上楚霖的脖頸,杜梅踮起腳尖,將唇送上去,淚珠終於不聽話地流淌下來。
“梅兒!”楚霖心中萬分不捨,他深情地托住著杜梅的下巴,雙唇在嬌嫩的花瓣上輾轉吸吮,並將她眼淚一一吻去。
“王爺……”屋外傳來趙吉安的猶豫而忐忑的聲音。
“就來!”楚霖威嚴答道。
“你去吧,我不送你。”杜梅低下頭,滿頭烏髮遮住了她傷心的眉眼。
“好。”楚霖也不忍離別,轉身欲走。
“但我會等你回來,在城門口迎接你!”杜梅揚起臉,用盡全身力氣笑。
“我會為你平安歸來!”楚霖再次抱了抱她,旋即,開門出去了。
“出發!”杜梅在屋裡聽見楚霖的命令,淚水再次決堤。
楚霖帶軍出征,杜梅一下子覺得府裡空落落的,走到哪裡都是她孤零零一個人,吃飯的時候,再沒人喂她吃這吃那,她的胃口突然變差了,讀詩的時候,也沒有人給她講意境情懷,與她賭書潑茶,常常一本書在手,半日也不曾翻動一頁。
當她獨自走到園子裡,原本清涼的竹林迴廊因沒有楚霖,竟覺冷意森然,她每日的藥不能斷,卻突然苦得無法下嚥,小碟裡依舊有酸甜的蜜餞,可再沒有人將蜜餞含在嘴裡化出甜水,慢慢渡給她。
她在楚霖坐過的大案後坐著,彷彿一下子明白,他每日笑的,都是因為自己在他跟前嬉鬧,那是兩個人的歡愉,也明白他為什麼寧願到梅記和落梅軒去陪自己談枯燥乏味的生意,也不肯一個人待在家中。
她在大案的抽屜裡翻出很多畫稿,那上面全是她,凝神寫字的樣子,窗下繡花的樣子,甚至帶著袖套片鴨子的樣子,更有趴在桌上睡著了流口水的樣子。
看著這些不知什麼時候畫的畫稿,杜梅一下子抽抽噎噎哭了,自個前段時間一心想要出門,卻不知,此刻是多麼懷念兩人廝守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