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梅終究身子弱,坐了大半天馬車,又說了許多話,有些神困體乏,草草吃了晚飯,便洗漱睡下了。
慕容熙盯著婆子熬了藥汁補湯,不忍擾她清夢,只得焐在暖焐子裡,留了字條,等她夜裡醒了喝。
第二日吃過早飯,慕容熙帶著酒,提著食盒和杜梅去了大理寺監牢,嚴陌早早疏通了關係,那些個面目猙獰的獄卒見著他倆仙人之姿,皆都自慚形穢,並不多問。
楚霖獨住一間,裡面陳設簡單,除了簡陋的桌椅就剩一張硬板床,這樣冷的天氣,也只有一條單薄的散發著黴味的被子。蘇默天也曾給他送過被褥,卻被他拒絕了,他不怕冷,只怕外面時局愈演愈烈,重蹈當年內亂覆轍。
“到如今,還是我對你好吧。”慕容熙走近,嘻笑一聲。
楚霖背身坐著沉思,聞聲轉過頭來,他的面容依然俊美無儔,頜下的冒出的青色胡茬,平添沉穩持重的風範,他在這暗淡陰冷的監牢裡,宛如天際一輪皓月,盈盈閃耀,貴氣天成。
獄卒開了門,很自覺地離開了。
“你怎麼來了?”楚霖瞥了眼慕容熙,連帶看了眼他身後垂首而立,穿狐襖披貂毛披風的嬌弱小公子。
“咱們一處喝過多少次酒,偏沒在監牢中喝過,現下倒是個好機會!”慕容熙半點不嫌棄,跨過長凳,大馬金刀地坐下。
“聽江湖傳言,慕容家族的玉林泉,再多錢買不到,得拿最珍貴的東西換,你瞧我這會兒,可有你想要的?”楚霖將桌上的兩隻黑瓷碗放在各自面前。
“我想要的,只是你一句實話。”慕容熙說著,細長的手指揭開酒罈上是封泥,濃醇醉人的酒香一下子竄到了鼻端。
杜梅幫著將食盒裡的菜端了出來,一碟滷牛肉,一盤幹切臘腸,一隻燒雞,還有一碟桂花魚條。
“你想聽什麼?”楚霖悶聲問道,他分明不認識面前少年這張清秀絕豔的臉,可他的手指細長如蔥白,是他心心念唸的人的模樣,他定定地看著他的動作,好想一把握住那雙手。
“還是先倒酒吧。”慕容熙看了眼杜梅。
杜梅不言不語,捧過酒罈,低頭倒酒,她垂下的頭顱正在楚霖眼眸之下,髮髻上的那枚碧玉簪灼燒了他的眼。
“梅……”楚霖將那一聲驚喜壓在喉嚨裡,目光灼灼地看著慕容熙。
“如你所想。”慕容熙笑得眉眼飛揚,頰變梨渦淺現。
“坐吧,冷嗎?”楚霖將自個坐過的,焐熱的凳子讓給杜梅坐,又從暖壺裡倒了碗熱水給她暖手,兩人手指偶爾觸碰到一起,一個溫熱,一個冰涼。
杜梅無聲地搖搖頭,這一刻,她的臉不是她的,可她的眼卻不曾改變,永遠蘊著璀璨星光,碧藍大海,她不說話,只一瞬不瞬地看著他,萬語千言都不及此刻眸光流轉。
楚霖太過驚喜,又有些悲傷,自個錯過了她的醒來,還把一個爛攤子丟給她來收拾。
“喝酒!”此情此景,讓慕容熙心中生出無限感慨,他深愛杜梅,可杜梅卻與楚霖彼此相愛,他註定是要做那個送祝福的人。
玉林泉是很濃烈的酒,喝到大半,慕容熙的桃花眼染上了點點紅暈,彷彿一瓣三月紛飛的桃花,他以手拄額,半眯著眼,輕笑道:“蘇夫人已經被逼合離了,你能給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嗎?”
“我能給她的,恐怕只有這個了。”楚霖眼眸中盡顯溫柔,他看著杜梅,那是他的至寶珍藏,半刻也不願挪開目光。
“既得了你這句話,那便是了。”慕容熙又斟一杯,獨自飲下。
“三哥,你再忍耐幾日,我會救你出去。”杜梅被他看得耳垂都紅了,她低聲近乎耳語道。
“你好好的,我自有謀劃。”楚霖靠近些輕聲道。他終於忍不住,在桌子下抓住杜梅的手,將她的冰涼的柔荑包裹在手心裡暖著。他說話的熱氣噴灑著玉林泉獨有的酒香,燻紅了杜梅的臉。
慕容熙自斟自飲,一杯接一杯,看著心愛的人幸福,他心痛又欣慰,成全是他最好的選擇。
喝光壇中最後一滴酒,已是巳時末了,“你們走吧,這裡寒氣重,她受不住的。”楚霖心中不捨得分開,可他感覺到杜梅怎麼也暖不熱的手,只得忍痛說道。
“走了,保重。”慕容熙起身,在楚霖胸口捶了一拳,轉身出去了。
“梅兒!”楚霖低喃,將心愛的人一把拉進懷抱。
“三哥……”杜梅埋首在他懷裡,軟軟糯糯地喚他一聲,狐襖貂裘再暖,也沒有他的懷抱讓人舒適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