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仙姐昨兒提前生了,我得著訊息時,已經晚了半個時辰,當時害怕出事,沒想那麼多,就騎馬去的,所幸有驚無險,生了個男孩兒,母子平安。”杜梅的聲音暗啞,喉嚨裡像是被什麼堵著。
“你呀,當下是什麼時節,數九寒天啊!你倒敢騎馬跑幾十里路,這就是壯小夥,也得凍壞了!”鍾毓嘆了口氣,有問,“她為什麼早產,那些害她的人還沒清乾淨,你就是為這和旁人生氣了?”
“那倒不是,據說是那府裡一個管事的來收醉仙樓,說話傲慢,把鳳仙姐慪著了,一時動了胎氣。”杜梅簡單地說了下當時的情形,接著說,“我沒見著那個管事的,大概發現闖了禍,早跑沒影了。”
“這就奇了,你阿奶和三嬸一個老一個瘋,現在自顧不暇,按說根本沒精力找你們麻煩,你又能和誰生氣,還把自己氣成這樣!”鍾毓有些想不通地問。
“不是她們。”杜梅低下頭,猶豫了會兒又說:“鳳仙姐告訴我說燕王原是有夫人的!”
“什麼!這個王八蛋,我早知這些皇族中人沒一個好東西!”鍾毓聞言,暴怒。
“鍾毓舅舅莫惱,我已和他說清楚,一刀兩斷了。”杜梅見此,心生感動,無論她做怎樣的選擇,她的親人們都與她站在一處。
“與這種道貌岸然的傢伙,早斷早好!他家裡三妻四妾的,還要招惹你,把我們正經人家的姑娘當什麼了!”鍾毓氣得一拳砸在車廂凳子上,把三個小的嚇醒了,迷茫地看著他們。
“我們再不會有來往了!”杜梅看了眼鍾毓憤怒的臉,垂下眼眸小聲說。她說這話時,分明感覺心裡鈍鈍地痛,但她告訴自己要忍耐,這是一種殘忍的剝離,她要將他從她的記憶中感情裡完全剔除掉!
鍾毓見她良久不說話,心知她心中定是難受的,也就不再說什麼,車廂裡一下子變得沉默壓抑,三個小的又重新開始犯困打盹。杜梅摟著睡著的杜松,她昨夜盡做夢了,這會兒倒有了朦朧的睏意。
馬車顛簸了一路,白雲山莊慢慢映入眼簾。四個小的第一次來,見著這麼大的地方,先都是大吃一驚,而後歡喜異常。
苗氏帶著三個妯娌和女孩子們,早早忙開了,這會兒,三個小的見了林芝三姐妹,親熱得不得了,他們在莊上撒歡地跑著玩,引得莊上的土狗追著,汪汪大叫。
“我家這三個真是瘋得沒影了。”許氏牽著杜松無奈,有些無奈地對苗氏說。
“這還不是我們幾個妯娌的小孩帶的,今兒不是過小年嘛,且由著她們玩鬧吧。”苗氏正擀麵皮,笑著說。
苗氏堅決不要杜梅母女插手幫忙,幾個女人手腳麻利,一會兒一桌菜就滿滿當當端了上來,看著十分豐盛。
“去外頭叫她們回來吃飯!”苗氏對自個女兒林英說。
忙碌了一早上,一大家子圍在一起,歡歡喜喜吃團圓飯,誰也沒在意杜梅的異樣,至於她的嗓子啞了,她解釋說是著了風寒,旁人也就信了,並不較真。
吃了飯,女人們搶著洗碗刷鍋,杜梅根本插不上手,百無聊賴,便出去走走,此時冬日午時的陽光正好,暖融融地照在人身上,驅趕了冰涼和寒冷。
現下正是百草肅殺的時節,山莊上卻遍地碧瑩瑩的麥苗和褐綠相間的油菜,充滿了希望和朝氣。杜梅沿著田埂慢慢走,兩條土狗好奇地遠遠跟在她身後,豬圈裡的兩隻豬崽哼哼唧唧,以為她是來餵食的人,羊圈裡的十多隻羊瞪著老大的眼睛看著杜梅,咩咩地叫,今兒大人小孩都在幫廚,沒人放它們,雞棚裡有幾隻小公雞紅著雞冠子,叫喳喳地鬥架,兩隻牛最安靜,杜梅扯了把乾草餵它們,只見它倆大嘴一裹,舌頭左右一動,乾草便只剩一點末梢留在外面。
當杜梅看見馬棚裡的胭脂馬,眼眶突然紅了,這裡留著楚霖太多的印記,他們第一次來,在水源邊野餐,吃叫花雞和烤野兔,那時她還為他隱瞞自己的身份生氣,他在那片毛慄樹下低三下四地解釋,第二次他們騎馬去山林裡看界樁,遇見毒蛇,更看見夕陽下的花海,那時的她以為此後經年都是這般美好,第三次她出去遛馬,楚霖為了見她,提前兩個時辰出來碰運氣,他們在山林深處的大松樹上眺望遠景,那時情意繾綣。
這些記憶新鮮的還仿若昨日,卻又斑駁凋零的像前生前世,杜梅摟著胭脂馬,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她原以為忘記很容易,卻不料每一份記憶都藏在她記憶的最深處,那些點點滴滴,刻在骨血裡,每到一處,俱是觸景傷情!
胭脂馬花花很乖很溫柔,杜梅的淚水落在它的臉上,流到它的嘴裡,許是苦澀微鹹的,它伸出舌頭舔舔杜梅的手,如安慰,似撫摸,杜梅的眼淚更加洶湧難遏。
鍾毓皺眉站在老屋前,那裡開闊平坦,整個山莊盡收眼底,他看見杜梅久久摟著胭脂馬,必是傷心難過了,他的心疼得跟針扎得一般,緊緊地縮成一團。
杜梅的性子他是知道的,生活上生意上再苦再難,她都能勇敢面對,堅韌地闖出一片天地來,唯這感情,她是第一次付出真心,偏付與一個不該付與的人,她能在母親妹妹們,以及他這個舅舅面前偽裝的很好,可卻沒法面對自己,面對曾經有過刻骨銘心記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