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掌櫃瞧著眼前的姑娘,俏臉粉似桃花,眼眸燦如星子,分明穿著極普通的水藍色棉布襦裙,可衣上的花紋卻精緻特別,不像尋常人家的繡工。
他悄悄移開目光,再觀她喝茶的細節,卻是極有教養,優雅自然天成。這樣的大家閨秀,不是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嗎?哪有這般拋頭露面,出來和男人談生意的?
“何掌櫃,我們能看下糧食嗎?”杜梅輕輕擱下茶盞問。
“啊?……可以,可以。”何掌櫃正神遊天外,聽了杜梅的話,趕忙咳了一聲,掩蓋一二。
“請這邊走。”何掌櫃屈身前面引路,杜梅等人跟隨而去。
“豐兒,來的是什麼人?”屏風後傳來一位少年的聲音。這聲音脆如幽谷鶯啼,卻略顯得中氣不足。
“回少東家,來的是位姑娘,還有三個男人。”那個白淨的夥計恭敬地回答。
“姑娘?”少年疑惑地重複了一遍,之後便沒了聲息。
半炷香的工夫,杜梅幾人又折回了客艙。
“何掌櫃,我們談談價錢吧。”重新坐下,杜梅笑吟吟地說。經過檢視,倉裡的稻穀和麥子都很好,杜梅很滿意。
“稻穀一千三百文一石,麥子八百文一石。”何掌櫃看了看杜梅,報了個價格。
他見杜梅辨別糧食時十分老道,他存心試探,想探究杜梅到底是什麼來歷。他們從徽州遠道而來,斷不是單單為了賣一次糧食。
原來這船主姓宋,宋家在徽州頂頂有名,是富甲一方的大戶,家中良田千畝,店鋪無數。只可惜這宋家財旺人不旺。老太爺膝下有兩子,大兒子得力又能幹,只可惜多年無出,四十歲上才生了一個寶貝兒子,沒成想,過了七八年,他突然得了急病,宋家大把的銀錢還沒來得及花出去,他就離奇死了。
二兒子是個病秧子,藥罐子常年不離身,活是活的,除了喘氣,跟死的沒兩樣。到了嫁娶年紀,娶了個窮人家的女兒做媳婦,富人家的沒人肯把女兒往火坑裡推。媳婦也生過兩個女娃娃,可不知是胎裡帶的毛病,還是怎的,全都沒活過週歲。
所謂,富人日子好過,窮人孩子好養。老太爺有幾個遠房的堂兄弟靠著他過活,這幾個人家裡,兒子跟麥苗秧子似的,一個挨一個地杵在大人眼前。
這些人對宋家的家產錢財虎視眈眈,待老太爺發現養虎為患的時候,他們已經無孔不入地滲透其中。自大爺莫名死後,老太爺的身體每況愈下,老來喪子的老人已經沒有力氣拔除毒瘤了。
宋家現如今只餘大房的男丁宋玖,他今年十五歲,何掌櫃年輕時逃難,得老太爺收留,因他做事踏實老練,很得老太爺倚重。
宋府的生意被一點點蠶食,大多被外人把持,唯田莊上的糧食一直是何掌櫃在管,尚還沒有被染指。老太爺深知田莊才是宋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所以他悄悄吩咐何掌櫃帶著宋玖出門賣糧,意在躲開外人的視線,開闢新的財源。
宋老太爺時日不多,若有一日駕鶴仙去,宋家必然被外人瓜分。何掌櫃深知他身上
的託付重於泰山,所以所作所為,皆是深思熟慮,唯恐一著不慎全盤皆輸,辜負了老太爺的信任。
宋家只餘這一點血脈,若到時仰人鼻息,日子定然難捱,況且少東家又是個心高氣傲之人,哪裡能寄人籬下?這次倘能僥倖在皇城腳下找到糧食銷路,腰桿子自然硬氣,等以後騰出手來,再慢慢收拾那些忘恩負義的人。
“你這哪裡是賣糧,分明是搶錢!”牛二一聽他的話,立時急眼了,要知道,收秋糧的時候,稻穀也不過是八百文一石。
“是呀,是啊,我昨兒買三十石時,已是一千一石的高價了,哪有睡了一夜就漲成這樣的!”葉青面色難看,杜梅是聽他的話來的,這價格漲成這樣,斷然是買不成的。
“老何,做買賣講究量大優惠,你這……不合規矩啊。”劉管事拉了拉何掌櫃的衣角,他惦記佣金抽頭,巴不得立時做成這筆買賣。
“何掌櫃,咱們開啟天窗說亮話,稻穀還按一千文一石,麥子按你的價格,我全要,您看能賣嗎?”杜梅自知自己的年紀和女孩相貌,不會被眼前的這位老於世故的中年人認可。她想著先把價格還低點,如若不行再慢慢往上加。
“姑娘可真會開玩笑……”何掌櫃似笑非笑,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裡間“哐當”一聲,似是什麼東西打碎了。
“我說過多少遍了,我不想吃!”一個少年惱怒的聲音。
客艙裡的人被這一聲不合時宜的喝斥打斷了,皆轉頭望過去。
“不好意思,諸位稍待片刻。”何掌櫃提起長衫,疾步往後間去了。
何掌櫃雖然刻意拉低了聲音,時而溫和,時而嚴厲地和裡面的人說話。杜梅隔著屏風還是聽出了一二。
過了一會兒,似是安撫好了,何掌櫃又急急地出來,抱歉地說:“讓各位久等了,咱們還接著談價錢吧。”
“何掌櫃,我瞧著你家的糧食不錯,想要和你長期合作,你可願意?”杜梅巧笑嫣然地說。
“以後的事,以後說,現下還是說糧食的價錢吧。”何掌櫃精明如狐,望梅止渴的事情,他才不肯用犧牲眼前的利益換。
“一千文一石,於我已是能給的最高價了。”杜梅咬了下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