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豔陽天,太陽剛露出地平線,地上就開始蒸騰起來,樹葉兒呆愣愣的一絲不動,滿耳朵都是知了歇斯底里的叫聲。
杜梅將天青色長衫洗了洗,晾在院子裡。吃了早飯,她帶上帷帽,扛著鐵鍬到田裡看稻子和旱谷長勢去了。
插秧的時候,杜鍾把田埂夯得實,這會兒田裡的水半淹著,一絲絲都漏不了,加之鴨糞施得勤,杜梅家的稻子明顯比旁人家的高大粗壯。
一根根葉片又寬又長,長得綠油油的,有一兩株性急的,已經抽出了半截穗子,更多的則驕傲地挺著葉鞘,像腆著肚子的將軍。
杜梅又轉去看河灘上的那塊棉花田,現下家裡姐妹們分了床,夏天不打緊,一張草蓆就行,可等入了秋,就得添置墊褥蓋被,可就指著這塊地裡的棉花收成了。
春澇的時候,杜鍾和杜樹在田裡開了很深的溝用來排水,如今倒派上了用場,杜樹在溝裡灌上水,地裡溼潤潤的,棉花杆子長得有半人高,成人手指粗,這會兒枝頭上已經打苞,正次第開花,引得蝴蝶蜜蜂團團飛。
田埂上的大豆已經結了豆莢,杜梅捏了捏,已經飽綻得可以吃了,她順手摺了幾枝,準備帶回家,中午剝了炒來吃。
山林裡杜樹開荒種的地,雖開了溝,但因都是黃土,不存水,大豆長得又矮又小,才剛剛開花。玉米結了幾個穗子,鬍子還是嫩黃的,明顯還沒成熟。
倒是南瓜長得好,枝枝蔓蔓爬了好大一片,有的還在開花,有的已經結了拳頭般大的瓜瘤子,杜梅將那一片南瓜的大葉子翻了翻,竟然還找出三兩個大的,只是還是青綠色的,切絲放點辣椒炒了吃,最是美味。
玉米杆後面,種著一片香瓜和西瓜。香瓜結了好幾個,看樣子還得三兩天才能熟。西瓜倒是有幾個大的,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分辨熟不熟。杜梅挨個摸摸,想著等到搬家宴請的時候,摘了吃。
杜櫻正在河灘上放鴨,她戴著帷帽躲在鴨棚的陰涼處,這裡四周空曠,又緊挨著水面,所以並不十分悶熱。小母牛吃飽了,窩在鴨棚底下睡覺,尾巴來來回回搖著,驅趕蚊蠅。
村裡人為了不耽誤稻子孕穗的關鍵時刻,都在拼命車水澆灌,有的人家田埂做的不好,幾乎隔天就要車水,所以魚嘴口的水位下去得很快,鴨群越來越往水面深處去了。不過,鴨子在河灘上放養多時,早已老練,又有大白帶著,倒是不擔心會胡亂跑到射山湖裡去。
“櫻子,你回家去吧,我替你放會兒。”杜梅心疼大妹妹,這些天日曬風吹,臉上黑紅黑紅的。
“姐,沒事,你回去忙吧,家裡事雜,沒你在,可不行。”杜櫻笑著推她。
杜梅只得回去。歇了晌,她就去請杜懷炳,請他搬家時來家裡吃飯。她家起屋造房,杜懷炳幫了不少忙,再說,他是杜家溝的族長和里正,按規矩禮數都是要請的。
杜懷炳坐在屋裡抽菸,聽了杜梅說的話,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尹氏在旁問:“搬家可是大事,你都請了什麼人?”
杜梅也不隱瞞,把邀請的人一一說了。
“你不請你爺奶和大伯三叔家嗎?”尹氏試探著問。他們家的
齷蹉事,她也知道些,但她從大面上出發,還是覺得不妥。
“我不想請。”杜梅垂下腦袋,低喃道。說到他們,杜梅真是頭疼得很,實在不想和他們打交道。
“你們既然分家了,大伯三叔,你不想請就不請。”杜懷炳悶了兩口煙,咳了一聲說。
“老的還得要請請的,二房屋裡都是姑娘,將來還得出嫁。起屋造房這麼大的事,不請老人,實在不妥。外村人不知內情,只當梅子她們不孝順,這種事最是會以訛傳訛,對她們將來說親不利。”尹氏看了眼杜懷炳,輕聲說。
“這樣吧,梅子,你爹呢,不在了。按說養老送終攤不到二房頭上。但分家的時候是有你爹那一份的,你好歹替他儘儘孝。
你若是在搬家這樣的大事上,都不請你爺奶,他們在村裡就實在太丟份了。你也知道,你阿爺最是好面子,他若高興了,與他的身體也有好處。”杜懷炳覺得尹氏說的有道理,他生怕杜梅不肯,遂苦口婆心勸道。
大順朝素以孝治天下,百姓也最講究孝道。杜梅知道杜世城夫婦是為她們家好,就算她有百個千個理由,也大不過一個孝字去。
“好的,我聽族長的,回去和我娘說。”杜梅只得答應。
“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尹氏愛憐地摸摸她的肩膀。
出了杜懷炳家,杜梅心裡百般不樂意,但也只能忍著。她低頭走路,全沒看見不遠處的二愣子。
“噯,梅子!”二愣子看見她,一邊高喊,一邊向她跑來。
現如今,他每日也有十幾文錢進項,日子過得滋潤起來,除了吃穿用度,他娘每月還能攢下些錢來。二愣子之前賣冰的工錢還存在葉青那裡,他每每思及,都覺得自己是個有錢人了,每日樂顛顛的。
“怎麼了?”杜梅還在想心事,聽見他叫,回過頭來,茫然地問。
“搬家這麼大事,你請大丫,為什麼不請我?”二愣子難得臉皮薄一回,盡顯委屈地說。
“我當什麼事,我不請你,你就不來啦。”杜梅嗤他,扭頭就走。
“這話說對了,你不請我,我也是要去的。不過,咱現在也是有臉面的人,蹭吃蹭喝多不好。”二愣子嬉皮笑臉跟在她身後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