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床休養了幾日,杜大金屁股上的傷已經結痂,可以起床了。杜柱的腳也能下地走動了。周氏一早就把父子四個從床上攆了起來。
鄉下人過日子精打細算,鋪蓋也沒有可替換的。這馬上過年了,家裡難免來客人,總要洗得乾乾淨淨體體面面的才好。另外也圖個去晦氣除黴運的意頭。
今日老天爺賞臉,一早太陽就掛上了。這幾日,大房屋裡,外敷內服的各種藥味都串在了一起,棉絮吸附著難聞的味道。
周氏把被褥都曬在院子裡,也顧不上吃飯,吭哧吭哧地埋頭洗床單和被裡被面。陽光不等人,晚上還等著用呢。
鍾毓坐著醫館的馬車,年前最後一次來看杜世城,把脈後,他眉頭微蹙,按理,藥已用了三日,該有點起色才對,他提筆斟酌,重新增減配伍了新的藥方。
欠錢不能欠過年,杜梅一直惦記著還上鍾毓的藥費。她在牆角手帕裡拿出100文,害怕不夠又多拿了20文。家裡其他人並不知道她在醫館賒了藥,所以為了避免麻煩,她在院外等鍾毓。
“先生……”杜梅見鍾毓低頭拎著藥箱出來。
“怎麼了?……你娘有事?”鍾毓正對杜世城的病症百思不得其解,見杜梅叫他,心裡慌了一下。
“我是來還藥錢的。”杜梅拿出個繡花的荷包。
“這個不必著急,待你有錢了再還。”鍾毓心裡悄悄鬆了口氣。
“我有錢,真的。”杜梅搖了下荷包,傳出清脆的金屬碰撞的聲音。
鍾毓被杜梅認真的樣子惹笑了:“縣老爺賞的?”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里。大金夫婦在縣衙領了罰早就傳得人人盡知了。終使鍾毓性子再冷,也經不住醫館裡的夥計聊天時漏的一句半句,都聽到他耳朵裡。
“我孃的藥費多少錢?100文夠不夠?”杜梅問。
“儘夠了。”鍾毓收下錢。
“你阿爺的藥還缺幾味,你隨我到醫館來拿。”鍾毓說。
“啊,好。”杜梅回身和廚房裡的杜櫻說了一聲,就跟鍾毓上了馬車。
到了醫館,鍾毓把藥方交給櫃檯裡的夥計照方抓藥,他自己轉到後院去了。杜梅站在櫃檯前,看夥計用戥子稱藥,一包包紮起來。
一會兒,鍾毓回來了,手上拿著個細長的精美的匣子:“梅子,待你娘滿月了,每日吃一兩片,你們姐妹也可以吃,只是不要貪嘴。”
杜梅不接:“我身上只有20文了。”
“傻姑娘,我先前給你的藥哪值100文,加上這個就剛剛好。”鍾毓想摸下杜梅的頭,但終究忍住了。
“真的?”杜梅雖沒嘗過匣子的東西,但她敏銳的嗅覺已經捕捉到了芝麻核桃的香甜味兒。
“我還誑你不成?”鍾毓認真地點點頭。
櫃檯後的夥計眼睛都瞪圓了,這盒上好的阿膠糕可是醫館的招牌滋補品,年年供不應求,連清河縣的富戶都下來尋,入了冬要提前半個月預定才有呢。這會兒,從老闆嘴裡說出來,怎麼就成了湊數的了!100文?再來100個100文還差不多。
鍾毓抬眼看了眼夥計,眼神裡滿滿地警告,夥計也是醫館的老人了,忙抿唇低頭抓藥。
“不要一次吃太多。”鍾毓把捆成一串的藥包遞給杜梅,還不忘叮囑。
“知道了。”杜梅把匣子藏在身上,她瘦,匣子又小,完全看不出來。
鍾毓站在醫館門前看著杜梅慢慢走遠了。
就在杜梅出門半個時辰裡,家裡就鬧成了一鍋粥。
杜梅前腳出門,一臉喜色的廢稿就匆匆來了:“三金兄,可在家?”
“廢稿兄,一早登門,有何貴幹?”杜三金迎了上來。
“走走走,今日裡正特安排在他家院裡寫春聯,你快隨我去!”廢稿一把扣住三金手腕,就要出門。
“兄長莫急,待我喚出小兒同去。”杜三金笑道。
杜家溝是個大家族,杜懷炳是里正也是族長,自然要為族裡的人考慮。各家的勞力田地不一樣,經濟條件也是千差萬別。所以為了家族安定團結,杜懷炳總要在年關安排些大家都得益的事,也免得家道式微的人家年關難捱。
讓族裡的讀書郎給每家每戶寫春聯,紅紙和墨都是杜懷炳自掏腰包的。往年不拘在哪裡寫,想要的都可以就近取。條件好的給寫字的一些饅頭包子米麵當潤筆費,沒有的,也不計較,鄉里鄉親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另外能被族長選中寫字,已是莫大的榮光了。更何況家裡供得起讀書郎的,條件差不到哪去。
人道,皇家愛長子,百姓疼么兒。杜世城在屋裡聽見廢稿和三金的對話,心裡對杜懷炳感激不盡,老懷大慰。
他明白杜懷炳把寫對聯集中放在他自己家裡的用意,無非是擔心隔壁鄰居怕膈應,不要三金寫的,讓他老臉沒處擱。
知他杜世城者,老叔也。三金是杜世城最後的體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