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梅最近太累了,心裡又牽掛著她爹的頭七祭奠,今日總算是完成了心願。這天夜裡,她早早躺下了,睡得尤其踏實。
雪白的四壁,屋頂沒有架大梁也沒有鋪蘆蓆,竟是和牆壁一樣的雪白平整,正中間有一個描花的圓盤發出比油燈亮得多的光,而且沒有嗆人的煙氣,也沒有搖曳的火焰。這裡完全是異於大順王朝的所在。沉睡中的杜梅重踏夢境,這一次的感覺異常清晰。
夢裡的杜梅是可以隨意走動的,她躡手躡腳地東張西望,不想被主人發現。
這屋子不大,一個姑娘披散著頭髮,枕著個四方的厚墊子,姿勢怪異地窩在一張大椅子裡,似是睡著了。
她身上穿著件古怪的衣裳,既沒有盤紐也沒有繫帶,而且短的連腿都蓋不住,而腿上直接穿著同色的,樣子倒和褻褲差不多。
她的腳上穿著雙杜梅從沒見過的襪子,勾勒出小巧精緻的外形。杜梅有點羞赧,跟這姑娘比,她布做的襪子,實在太醜了。
杜梅好奇地輕輕撩起耷拉在姑娘臉上的碎髮,不禁一驚,這姑娘……竟和自己有七八分相像。
二房屋裡雖沒有銅鏡,她還是在水裡見過自己的模樣的。看骨骼身段,尤其是胸前的豐滿,杜梅知道這姑娘的年齡比自己大。
屋子的主人睡著了,而且長得和自己有幾分相像,莫名就覺得親切。杜梅便沒有先前那麼拘謹,開始四處摸摸看看。
姑娘睡的那張大椅子,只能說外形像椅子,其他的一點也看不出來。阿奶堂屋裡的八張椅子全是一色木頭雕花的,尋常不讓人坐。據說家鎖叔為做椅背上的雕花,整整忙了一個月呢。
而面前這張椅子全是布做的,而且是很粗的麻布,在大順朝,只有窮人才拿這個做衣裳穿。杜梅伸手摸摸,布粗是粗,卻有很好的彈性,比家裡的棉絮還軟和。難怪這姑娘倒在這兒睡著了。
大椅子前面是張長方形的大桌子,橫七豎八地堆著幾本書,麵皮上滑溜溜亮晶晶地反著光。杜梅看過三房杜傑夏天在院子裡讀書寫字,他上私塾的書,遠沒有這個漂亮。
她信手翻開一頁,只見一個個字元小小的,挨挨擠擠排成一排排,有的到頭折回,有的半路就打住,看著實在有趣。她不識字,只記得杜傑搖頭晃腦拿著書是從右到左豎著唸的。可這書是從左到右橫著看嗎?
書旁有本翻開的冊子,可為啥只有橫槓槓,沒有字呢。杜梅往前翻了一頁,上面寫著字,龍飛鳳舞,大小不一,用了紅藍黑三種顏色,還畫著一些令人費解的標記。
她想這肯定不是一本書,書上的字都是整整齊齊地排好隊呢。杜梅小心地又翻了回去,極力保持原樣。
翻開的地方卡著一個細細長長的管狀物。跟她手指一般細,卻比她手指長,前段慢慢變細只剩一點點凸起。
杜梅好奇,拿起來看看,一不小心,那一點點凸起劃在了紙上,留下了一條比她母親的繡花線還細的黑線。
見闖了禍,她慌忙想把那根線拈走,可卻是越摸越黑,連手指頭都變黑了。她趕忙把那神秘的東西放回原處,心裡擔心被主人發現,緊張地直搓自己那隻黑了的手指。
桌上顯眼的位置上,還有一個黑匣子,四四方方的,上面畫著一個被蟲子啃壞的蘋果。旁邊連著一條黑線。杜梅小心地摸了一下,觸手冰涼,不知道是什麼做的,她怕再闖禍,趕忙縮回了手。
黑匣子旁邊有個更小更薄的,比她的手大不了多少的匣子,中間黑,四周白,頂端一處冒著一星點綠光,底下也連著根線。
杜梅貼近了聽聽,居然是這個裡面發出的女聲。她嚇了一跳,莫不是有鬼藏在裡面?那綠盈盈的光,看起來像極了鬼的眼睛。
大著膽子,杜梅伸手抓住白匣子,右手食指剛好卡住背面一處凹槽,把它捏牢了。倏然,亮光一閃,原來黑色的部分,突然亮了,出現了一排排的字和圖畫。杜梅一驚,差點把匣子甩出去。
緩緩神,聰明的杜梅立刻明白,女聲並不是鬼,而是在唸匣子裡的字,而這些字講的正是關於鴨子的。
她輕輕捧著匣子小心翼翼地放回桌上,像捧著給她母親的一碗湯,不捨得灑出一滴來。
那張女孩睡覺的大椅子旁邊還有另一張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就是麻布上的花色不同。椅子裡除了四方的厚墊子,還有塊摺疊得整整齊齊的厚棉布。
杜梅見女孩睡得蜷在一起,似乎有點冷,她就展開布給她蓋上。當然,她還有點小心眼,要是女孩突然醒了,掀布起來還要時間,自己正好可以趁機躲起來。
杜梅做這個夢很多次了,好奇心讓她一直想知道女聲到底說的是什麼,於是她坐下來認真聽。
屁股剛往那大椅子上一坐……
媽呀!杜梅像坐在刺上似的,一下子彈跳起來,這椅子看著硬邦邦的,沒想到一坐下去,居然一直往下陷,把杜梅嚇著了。
來這屋裡,杜梅每幹一件事,都被驚嚇一回。可她畢竟是個十三歲的女孩子,膽大好奇是天性。杜梅使了吃奶的勁,雙手摁在大椅墊上,發現確實是會陷下去,但絕不會讓自己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