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策?其實熟悉高務實的人這時候已經有所意會,因為高務實往往都是先在制度上進行頂層設計,然後接下來就要在利益上進行分配調整了。
果不其然,高務實道:“第二策麼,便是在財力上對互助隊進行一定程度的支援。”
不少大臣聽到這話,立刻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不過,他們依舊盯著高務實看,看這位理財聖手要如何從今年岌岌可危的財政餘額中再擠出一部分支援這個互助隊。
然而意外的是,高務實看起來並不窘迫,淡淡地道:“本閣部昨夜調看了今年的榮爵貢獻,其上半年之報表顯示,自正月初一到六月三十,合計折約一百零三萬四千兩百五十兩白銀。
按照去年態勢,下半年的榮爵貢獻或許會比上半年還要略多一些,這裡本閣部暫且打些冗餘,就按照下半年貢獻為一百萬兩計算。我大明有近一千三百個縣(原歷史上是1171個,書中因為朝鮮內附、東北移鎮、西域收復等原因增加到約1300個,若暫時不論上中下縣,則平均每縣貢獻約770兩白銀。
此次白災主要侵襲北方,尤其九邊諸地。考慮到西域方面有戰時撥款,此番不必朝廷另行支援,故我實際需要撥付的便是北直隸、遼東、山西、陝西四省(甘肅雖有巡撫,但在“兩京十三省”布政司制度下為陝西轄地,高務實從財政角度來說,便不需分列。
此四省共有三百三十六縣,其中陝西九十六縣,山西七十七縣,北直隸一百零六縣,遼東五十七縣[注:本書前文曾論述過,遼東在原歷史上為“軍管模式”,並不設明確的“縣”,本書中這五十七縣,屬於高務實改革的結果。],這其中又有上縣五十二,中縣二百零七,下縣七十七。
我意,調撥下半年榮爵貢獻一百萬兩,作為今年應對白災時給各地互助隊之獎勵金。原則上為上縣提供三千兩,中縣提供兩千五百兩,下縣提供兩千兩。
也就是說,上縣共撥付十五萬六千兩,中縣共撥付五十一萬七千五百兩,下縣共撥付十五萬四千兩,合計八十二萬七千五百兩,結餘十七萬兩千五百兩。當然,結餘款項戶部並不收回,仍做預備救災、緊急排程之用。
另外,考慮到賑災乃是急用,大批現銀排程不便,故以上款項都由明聯儲各地支行按照額度隨時支用。但,緊急排程款不得由當地衙門排程,需有內閣簽押、戶部行文,當地明聯儲方可按數撥付。”
你看,地盤大也有地盤大的麻煩,一百萬兩看似是一筆鉅款,但是哪怕高務實把撥付省份降低到北境四省範圍,卻依舊有三百多個縣眼巴巴望著這筆錢。結果一百萬兩這麼一瓜分,平均一個縣也就兩千多兩的支援力度了。
兩千多兩是個什麼概念呢?也就大致相當於一千頭豬的樣子。放在後世,一個縣級的養殖場就能隨時拿得出來。考慮到後世中國一年吃掉7億頭豬,平均每人每年吃掉半頭,所以一個縣往往有一溜的這種養殖場。(這還要考慮後世中國人食譜極其廣泛,否則可能10億頭都打不住。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這句話,屬實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
當然,這筆銀子撥下去,買豬肯定不是主要花費,以上只是做個價值平替。總之,這筆錢看似很大,分一分也就沒多大水花了。這也是高務實財政改革之前大明幾乎沒有像樣的賑災舉措的原因。
財政虛得跟陽痿了似的,指望這破朝廷龍精虎猛夜御八女,那顯然是太監上青樓——無稽之談啊!
高務實的話讓在座的諸位大臣們陷入了沉思。他們當然聽得出來,如此具體的數值能夠脫口而出,顯然元輔早有計劃,所謂“查漏補缺”搞不好都只是隨口的謙辭。
不過他們也不得不承認,高元輔的這個計劃,恐怕不僅僅是為了應對即將到來的白災,更是在試圖改變大明的基層治理模式。
這麼多年下來,大家都是同殿為官,現在也能看出來一些名堂了:高務實的改革往往從一個小點開始突破,當這個小點被他打入楔子,確定釘穩之後,他就會逐漸以此為基礎開始發力,慢慢拉開口子,最終等到一切成熟,便一刀劃破。
老狐狸們甚至已經發現,這個計劃如果成功,將會在大明的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高務實的這個計劃從根本上來說,其實是將過去那種地方鄉紳管理地方的模式拋開,實行了一套純粹以在本地口碑為基礎的組織模式。
換句話說,以前在地方上擁有勢力的,都是有錢有權的當地豪門,而今天高務實堅持設立的所謂“互助隊”卻不同,它的負責人——大機率就是高務實口中要予以嘉獎的“義士”——居然被明確要求“田不過百畝”。
這是什麼意思?意思就是說,本閣部明確要求了,只有真正的“寒門”,才能領導這個互助隊。
別看這個互助隊現在被高務實說得彷彿一個臨時性很強的職務,在沒有災害、沒有緊急情況的前提下,它似乎什麼都不能幹……可是大家並不傻。尤其是你高元輔這些年的手段咱們也都見識過,今天你是給了它這麼多限制,但如果將來你一步步取消這些限制呢?你一步步擴大互助隊的職權呢?
如果真是這樣,可能將來民間最底層就會形成一個能與當地士紳豪門抗衡的寒門組織。這個寒門組織的領導者是由“民望”產生,然後由朝廷透過“義士”名號的授予來確定,如此當地百姓與朝廷之間就會形成一個直接聯絡,生生把過去“皇權不下縣”的局面打破!
為何如此說?因為皇權之所以不下縣,一方面是因為朝廷沒那麼多閒錢在最基層的民間設定官吏,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當地士紳有實力“幫”朝廷管理基層。
如此,士紳們透過效忠皇權,就可以獲得對當地基層民間的實際治理權,而皇權不必下縣,也能讓民間基層保持穩定,這簡直是雙向奔赴,兩難自解啊!
然而,這個模式是有隱患的。隱患就在於,當你這皇權穩固的時候,當地士紳自然願意效忠,可是當你的皇權不穩固……哦,那不好意思,誰贏我們幫誰。
中國歷史上那無數次連縣連府的望風而降,難道不正是這種模式隱患爆發的結果嗎?畢竟我換一個皇帝效忠,不影響我在本地一如既往的作威作福啊!
然而,一旦“互助隊”這種玩意兒產生,它就可以跳過士紳一級直接與皇權、與官府掛鉤,從而分走士紳治理本地的權力——儘管這只是長遠來看的危機,但考慮到高務實的行事風格,誰敢保證不會成為現實呢?畢竟高務實作為首輔來說可是年輕得嚇人,若無意外的話還能秉政三十年呢!
其實大家都覺得高務實這麼做有點難以理解——你新鄭高氏別說在新鄭本地就是最大的“世宦豪門”,便是放眼整個河南,那也是毫無疑問的首屈一指,你這麼幹對自己家族也沒好處啊!你圖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