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沒想過救你自己。”
“救不了,也無所謂了。”
封容頓了一會兒,“也不單單是這樣,我看你不像是不清楚你自己的身份,那你也應該明白我們是什麼人。”
舒秀桑看著他,“你們第一次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可惜我已經沒有辦法收手了。”
“所以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價,”封容緩聲道,陳述的語句如同高庭之上落下的審判,“你違反了兩個世界的規則,就算不死,恐怕也不會再有重返人間界的機會了。”
舒秀桑竟然還笑了笑,只是眼裡含了淚,“那也挺好,活著不再相見,死了各自安生,他這一輩子,不用再擔心我化鬼來纏著他了。”
林映空忽然輕聲問:“你還是愛他?”
舒秀桑怔然片刻,那抹笑成了苦,“如果不愛的話,亡命天涯,客死他鄉,我也無所謂了。”可是如果她還活著,沒有一個牢籠禁錮著她……她怕她會再回到那個人身邊。
林映空搖頭,“原本的生活也許別人覺得痛苦,你活在其中卻是心甘情願,如果你一開始就罷手,那麼現在依舊如你所願。”她能在賀家十七年不引人注意,那麼接下來半輩子隱姓埋名也不是不可能。
舒秀桑沉默片刻,微微垂下眼簾,嘆道:“我也這麼想過……可惜這世事,半點不由人,你們不是想問我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嗎?那就聽我說說吧,”她抬起帶著沉重鐐銬的手,將散落的發拂到耳後,動作優雅,時光瞬間破開年歲,她衣著依然破舊,卻似乎一下子變回二十年前那書香門第家的碧玉小姐,溫淑賢良,舉止得體,身帶墨香,“我這三十餘年,通通都是一筆糊塗賬,或許你們還能幫我理一理。”
一個鐘頭後,封容和林映空走出了舒秀桑所在的牢房,關門的時候,林映空回頭看了一眼,舒秀桑還坐在原地,腰身卻已經佝僂下來,那眼神,又恢復了進門時看到的那個模樣,如沉默.的羔羊,靜靜地在等待死亡。
或許,她從認命地接受賀福帶給她的一切痛苦和災難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在等待了。
祝孟天和費蓉早就在外面等著了,總辦外勤組的其他人圍著他們兩個人在整理那些筆錄,嘀嘀咕咕討論得正熱鬧,林封二人一出來,他們的注意力就緊跟著過來了。
“部長,林助手,搞定了麼?”
林映空揚了揚手裡厚厚的做筆錄的紙,“大收穫,不過,估計你們看了會心情不太好。”
總辦外勤組的組員們看罷之後果然心情不好,但是活兒還是得接著幹,他們很快就把舒秀桑和賀智櫻交代的筆錄和之前的事情串聯起來,拼湊出了這個透明人事件的真相——的一部分,而這一部分,也足夠令人震驚和胃口不適了。
舒秀桑最開始的二十年人生還是算美滿的,沒落的書香門第,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怎麼都比背朝黃土的農民強一點,她生在這樣的家庭,又是乖巧溫順的小女兒,自然是家裡很受寵的存在,可以說從小到大最大的煩惱至多是憂慮一下自己考大學要考什麼學校讀什麼專業罷了,這樣的舒秀桑可以說是被養得至情至性,也單純不知世事險惡。
羅成一如他的身份,是舒秀桑在大學時期的輔導員,他陽光開朗,風趣幽默,在那個年代來說就是個明月光硃砂痣一樣的標杆,是無數女生心目中憧憬的物件,舒秀桑在情竇初開的時候也懵懵懂懂對他產生過好感,卻不知道這個人將會是未來引誘她下地獄的魔鬼。
羅成一開始只是和很多學生交好,和他們打成一片,並漸漸被學生們的各個圈子接納,有了一些“知心好友”,這些人沒有什麼共同性,要麼聰明能幹,要麼可愛乖巧,亦或者是叛逆不羈,灑脫風流,好像什麼人都能和他成為朋友似的,這也讓羅成博了一個好人緣的名頭。
舒秀桑便是這些“好友”中的一個,那是她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對這種會讓朋友們羨慕著說“原來你和羅老師關係那麼好啊”的事情很是在意,自然也就和羅成越走越近,但沒等舒秀桑的那份好感發展成別的情愫,羅成忽然就邀請他們這些“好友”私下裡組織了一個社團——舒秀桑就讀的那家大學在北方是數一數二的以生物類專業出名的大學,他們組成的社團的目的就是為了研究傳說中的超能力是否真實存在,又是否能人為激發或培養。
別看這個課題十分十分中二,但在科研者的眼裡,一切皆有可能,就算不可能,也能挖掘出可能性出來。
比起舒秀桑這一類疑似因為和羅成交好就拉來湊數的,那些自願配合羅成完成這個課題的學生們就相當富有激情了,甚至可以說是狂熱,舒秀桑一開始不明白他們這麼熱情的原因是什麼,後來才知道學校裡接手的一具做實驗的屍體死狀非常奇怪,完全不似人為,羅成借用自己的職責之便申請到了那具屍體給他們做研究,並且得出了一些頭緒——後來的舒秀桑回想起來,尋思著那具屍體應該是羅成自己拿出來的,其它的都是他空口說白話,沒有人能證明,只是當時大家的喜歡和敬重羅成,也沒人去懷疑。
說實話,待確定了真的有超能力這種科幻小說裡出現的東西存在時,社團裡的每個人都非常興奮,他們中年紀最大的也就二十歲出頭,正是最意氣風發最想鴻圖大展的年紀,夢想著自己能有各式各樣的能力,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所以一些想法超前的社團成員就私底下開始進行了各種各樣的動物實驗,也不知道是他們確實有才,還是羅成暗地裡做了什麼,社團裡的實驗都得到了實質性的進展,然後悄然無聲的,有一天,舒秀桑發現那些做出成功實驗的校友們似乎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現在人前了。
他們去哪裡了呢?
舒秀桑有些疑問,但她自己也忙著解析那些充滿誘惑力的問題,直到大四畢業,還沒找到工作的舒秀桑接到了一個私人實驗室的邀請,等她去到之後,愕然發現這個私人實驗室的擁有者就是羅成,而當時和她一起參加社團的不少成績優異的成員都在他手下工作,羅成驕傲地告訴她,他將為人類進化而貢獻出一份力量,這個實驗室已經掌握了一部分的超能力改造的技術。
。
之所以說舒秀桑天真單純,是因為她當時根本沒想過這樣的實驗是不是合理,羅成的想法有沒有他說的那麼偉大,她就只是看到那些接受了人體實驗的成員微笑地對她展示了只有在電視電影裡才看得到的古怪能力,她就忍不住深深地沉迷了進去。
理所當然的,舒秀桑接受了這個實驗室的職位申請,加入到研究人員的行列之中,不過她的天賦和能力有限,接觸到的始終是一些外圍的事務,就在她覺得沮喪失落的時候,羅成又一次找上了門,問她願不願意成為人體實驗志願者,完全深入地瞭解這個研究的奧秘。
說到這裡的時候,林映空問過舒秀桑,她那時候難道沒有懷疑過羅成找她的最本質的原因,就是要拿她做實驗品。
舒秀桑說想過,但是已經晚了。
羅成蠱惑人心的本事是總辦外勤組的人都領教過的,一個小小的舒秀桑自然不在話下,小半個鐘頭的功夫就說服她簽了進行實驗的同意書,並且開始做起了實驗前的各種測試和準備——這點舒秀桑不願意細談,可以想象都是一些比較尷尬說出的事情,但在科學實驗中並不罕見。
之後的實驗過程舒秀桑也沒有多說,因為她也不是記得很清楚,大大小小的手術進行了幾十場,各種各樣的麻醉迷惑了她的神經,印象裡最深刻的反而是大片大片的慘白的手術燈,在她後來十幾年的噩夢裡冷冷地發著光,有時候她感覺自己處在蔚藍的大海里,或者是黑暗的滿溢泥腥味的地底,那些都是植入她體內的生物基因記載的片段,有時候意識相爭,她都模糊了自己究竟是不是人這一事實,然後被微弱的潛意識喚醒,最後成功地從手術檯上活著走下來,成為這個實驗室的第一百個成功的實驗品。
也就是說,她前面有九十九個人成功了——或者說,僅有九十九個。
比起那些傳統意義的金木水火土風雷電或者飛天遁地穿牆之類的實驗品,舒秀桑無疑是特殊的,而在她適應自己的新能力——透明化的時候,從研究人員的口中也得知她是他們第一個培育成功的特殊能力的實驗品。
偷聽的舒秀桑很茫然——為什麼只有她是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