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析津府,是遼朝最繁華的城市。
燕京城的夜晚不像大宋汴京城,到了依然也是笙歌不斷,歡聲笑語,晚上亥時之後,大街上已經宵禁,看不到一個行人,唯有偶爾路過的巡城士兵“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響和準點報時的清脆梆子聲。
今天夜裡的析津府卻連續迎來了兩批不速之客叩門而入,惹起無數深宅大院的騷亂。
三更時分,本該是春夢正酣,可是皇城大殿中,身在燕京的遼國眾臣悉數到場,個個臨危襟坐,面容嚴肅。蕭德里底已經回來了,連夜入了燕京城,帶回了一個讓人震驚的訊息,遼主為宋軍所擄!
大殿之內人頭攢動,最上首坐的遼主文妃蕭瑟瑟、元妃蕭貴哥,身在燕京的諸王,晉王、秦王、梁王、許王也在座旁聽。自秦晉國王以下文武依次排開,大殿之上紛紛亂亂,眾人各抒己見,每每議論不同爭吵成了一團。殿中上百的大臣分作幾派吵吵嚷嚷,爭執不休,已經過了一兩個時辰了,還不能達成一致。
漢臣以南府宰相張琳為首一派,則是稱遼主已經被俘,能否生還不得而知,現在首要的是另立新帝,以便號令全國,不讓女直人和南朝有可趁之機。張琳的建議得大部遼臣的同意,可是在立誰為新主之事上,這些大臣又分作三派,晉王派最多,秦王派其次,還有幾個大臣堅決要立梁王的,原因就是遼主耶律延禧曾說過要立梁王為太子。
而蕭德里底為首的遼主親近大臣,則合前面幾排都不同,要立刻發兵營救遼主,不該在此罔議廢立之事。
朝中眾臣之首,秦晉國王耶律淳則一言不發,隨他們去爭吵不休,自己靠在椅背似乎睡著了,只做壁上觀。
遼興軍節度使耶律大石也是站在一旁不置一言,他乃是遼國宗室,自是不希望這個時候還要因為廢立之事再起內亂,這四派人馬爭得面紅耳赤,各說各的道理。不過張琳一派卻是漸漸佔了上風,晉王年長聰慧甚是得朝野人心,他這派勢力也是慢慢擴大,其餘各派已經漸漸沒了聲息。看著朝中大臣慢慢都靠向晉王一派,其他本是觀望著的也開始轉變風向,支援晉王登上皇位,搶這從龍之功。
正在這關鍵之時,有宮使來報:樞密使蕭奉先大人回來了!
聞得蕭奉先回到燕京,大殿中剎那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不禁轉身看著蕭德里底,不是說蕭奉先也被宋軍俘虜了嗎?怎麼他能回來,難道事情並非是蕭德里底所說那般?元妃蕭貴哥更是激動,蕭奉先是他的親哥哥!
蕭德里底也是茫然,他親眼所見遼主和眾位大臣都被宋軍俘獲,怎麼蕭奉先能回得來?
在一片安靜之中,蕭奉先大步走進弘政殿。見到遼主後宮親王以及眾位大臣都在,蕭奉先彎腰環禮,然後直起身大聲宣道:“聖旨!”
殿中之人一陣驚慌紛紛跪倒接旨。
蕭奉先掃視一週,大聲宣讀遼主旨意,這聖旨中耶律延禧言明,由蘭陵郡王蕭奉先暫管本朝軍事,秦晉國王轄南府眾臣署理民事,二人各自節制朝中文武大臣。
蕭奉先讀完聖旨,四顧而視盯著眾朝臣陰測測說道:“此乃陛下聖旨,本王啟程之時,陛下有口諭,若有不從者均為叛逆,人人得而誅之!”
此言一出,弘政殿上死寂一片,眾臣面面相覷,這等殺意盎然的話語背後,想必是陛下已經猜到會有人會妄自輕言廢立新君之事。誰又能知道,這話只是蕭奉先杜撰出來的。
早在蕭奉先進宮之前,他就事先尋到自己的宮中的心腹,以探聽朝中之事,在得知已有過半朝臣都支援要立晉王為帝之後,蕭奉先當即匆匆闖進宮來,拿出耶律延禧的聖旨,阻止此事。為剎住這廢立之言,特意杜撰出遼帝話語,以便自己總攬大權以行後事。
秦晉國王耶律淳率先拜倒,口稱遵旨,然後耶律大石等中立一派也是跪下接旨,願聽蘭陵郡王的調遣。蕭德里底本就不肯立什麼新帝,一門心思想救回遼主,雖然他和蕭奉先有些齷齬,可也是一族中人,事關家族利益,就算再大的心結也要先放到一旁去。
現在他也是放下心中的憤懣,跪倒聽令。朝中大臣見這些手握實權的親王宗室都已經接旨,知道大勢已去,張琳心中苦嘆,蕭奉先一回,除非立秦王為帝還有商酌,否則唯有聽命一途了。
蕭奉先忽然攜遼主聖旨回來,立時扭轉朝中的局勢。
他臉上面上雖不改色,心中卻大呼驚險,要不是當機立斷和宋江合作,只怕晚到一步,明日晉王就要登基,大事休矣!
宋江剛一宿營,未及用食就昏昏睡去,直到睡了兩三個時辰,這才被喚醒。親衛報說,路吳二位營長已經到了,還請首領前去議事。
這是宋江臨睡前吩咐的,讓路仲達和吳家亮,忙完營中事物,便到中軍帳來議事。
路仲達和吳家亮二人正是見宋江累困已極,竟然一到營地便倒下休息,這才特意晚些來,好讓他多睡一會。
宋江來到大帳,路吳兩人都已經在座,正小聲的商量著明日行軍的一些事宜,見宋江到了,忙站起來迎接。宋江吩咐外面嚴加戒備,這才和兩人落座。這急著商議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遼主和眾遼國大臣的去向問題。
原本按照蕭奉先的意思,宋江在破燕京之後,不能再留下耶律延禧和眾臣的性命,應當斬草除根。
對於這個條件,宋江斷然是不肯的。殺害一國帝皇的罪名實在太大,並且還在已經俘獲的情況下,宋江萬萬不敢這麼做,除非那時他已經被逼上絕境。
兩人商談之後,蕭奉先也是退了一步,要求宋江必須把耶律延禧等人帶回大宋,絕不能留在遼國境內。
現在宋江要和這二人商議的就是此事。此事看似簡單,實際上並不容易。耶律延禧身份特殊,再加上一眾大臣那個不是家中親屬部屬眾多,要想把這些人安然送回國境之內,難上加難。
耶律延禧等人數不少,足有二三十個,要是押解南下起碼要數百人才能辦到。現在遼國內部已經知道遼主在他軍中,想必日後追兵日急,這種情況下要辦到此事,必須要趁著追兵未到之時,悄然潛行或有可能。這樣看來,也只有明後兩日時間,必須要從事了。
行軍的這一路上,宋江已經反覆考慮過這個問題,有了一些想法,故而夜晚才找二人過來商議一下,看是否可行。
三人在帳中密議良久,直到深夜才散了。
宋江送二人出了大帳,看著陰沉的夜色,心中有事困擾,再沒有了睡意,信步便往河邊走去。
夜晚的桑乾河畔靜悄悄的,宋江走在河邊,聽不見一絲河水流淌的聲音,眼前的這條河就像一個沉默的老人,躑躅前行從不左顧右盼。
宋江站在河邊,鼻中聞著水流的氣味,什麼也不去想,腦子一片空白,他已經好久沒有這樣放鬆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