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志剛看見安晴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失態了。
“衛南的事情,太複雜了,一時說不清楚。唉,算了,早點休息吧,今天別學電腦了,明天我給搬到那邊去。”
安晴點點頭。
客房裡正好零散地擺了幾本計算機入門的書,她隨手翻了翻,心念一動:“哥,這幾本書我給帶到棉紡廠宿舍那裡行不?”
“拿走唄。放著我也很少看。哎,你一邊學習還自學電腦,累不累?”
安晴抬頭對他笑笑:“累點也值得……我同學都讀初三了……哥,我媽對我的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好好讀書,好好活著。我……”她迅速地低下頭,每次想到媽媽,心裡都依然難過。
安志剛坐在她一旁,攬著她肩膀:“其實你當時沒必要那麼倔!你爸爸說把你戶口轉他那裡去……”
“不!”安晴把眼裡真實的情緒隱去,她抬起頭:“我說過不會認他當爸爸,我不需要他的幫助。不在南城我一樣也能考上好的大學!”
安志剛還能說什麼,這也是個極有主意的孩子,16歲母親去世,就單方面起訴改變監護人,寧願離開繁華的南城,來到這個偏僻的小城市,就只為不允許自己的監護人裡面出現爸爸的名字。對於他三叔的那筆糊塗賬,安志剛更不好開口勸說什麼。
他只能安撫地拍拍她肩膀:“那哥等著看你上好大學。等你高考完……,不,等你中考考上一中,哥給你風風光光地擺酒慶賀一下!”
安晴眼裡帶著笑意看著他,點點頭:“好!你這個酒錢出定了!”
安志剛喜歡看她這個模樣,自信又有點小張揚,他欣慰地揉揉她頭髮:“早點睡。”
那天臨睡前,安晴再一次摸出了媽媽的護士胸牌,上面的名字已經有些掉色,一看就有些年頭了。在媽媽最後的歲月裡,她已經知道安晴的決定,要轉學回溪城,回碧水鎮讀書。她臉上掛著虛弱的笑:“回碧水鎮啊,也挺好,碧水鎮山好水好,春天最漂亮……去吧,好好讀書,別害怕……”
媽媽,你可知道,今天的碧水鎮和你小時候的碧水鎮可能不一樣了,可是無論有多難,我也會把書讀好,我期待,能考去北京讀書,圓你曾經的夢想,也圓我自己的夢想……
第二天中午,安晴一走出校門就看到了衛南。他那種身高,那種氣質,很難不讓人注意到,何況本來很多人也認識他。
看到安晴,他衝她招了招手,許多人都向安晴投向詫異的眼光。安晴倒是挺淡定,她向來不介意這些。
衛南帶著安晴穿過學校對面的馬路,走到一條小路上,再往前走個200多米,拐進一個像被荒廢的平房,實際上這確實也是被廢棄的一排平房,大概有四五間房間,平行排列著。前面有一長條圍牆圍起來的空地,空地上長著一棵當地最常見的樹,已經有些年頭了,足有十幾米高。
這是安晴第一次走進他們所說的“棉紡廠宿舍”,有點出乎她的意料。
很多年以後,每當安晴回憶起這套房子,裡面的擺設總是那麼清晰,她能記得鋪在地上有些泛紅的地磚,半新的傢俱,印著牡丹花紋的搪瓷臉盆架,一個高角櫃上一臺21寸的黑白電視機,兩個木頭的靠背椅,一臺老式的收音機,一張足夠大的木製床,床板上還是80年代最流行的木漆畫,刻著松鶴,油漆還沒有掉色。
屋外那片空地後來被衛南帶著人給整平了,種了一些野花,其中就有她最喜歡的蝴蝶蘭。
安晴後來和衛南他們,在那裡度過了人生中一段很快樂的時光,
那天走進它,她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玻璃窗最下面一層玻璃上糊了幾張過期的95年1月份的《人民日報》,電視機旁邊零散地擺了幾本書,幾個杯子,像是有人常來的。
衛南到外面把電閘總閘拉上,進來看她還在好奇地左看右看,跟她說:“條件一般般,湊和著用。”
“挺好的,我以為是一幢樓裡面的一間房呢。”
“這個棉紡廠以前是集體企業,後來倒閉了,這批平房被冬哥買下來了,偶爾會有兄弟過來過過夜。萬一碰著了不認識的,你就說一聲你是志剛哥的妹妹,他們都認識你哥。”
他找了一塊抹布出來扔給安晴:“你自己把屋裡擦擦?我去外頭收拾一下。”安晴點了點頭。
衛南自己找了一把鋤刀,把門口空地上一些雜草利索地處理下。樹上枝幹有點長了,他拿刀砍掉了一些冗餘的枝幹,屋子光線頓時光亮了不少。
他是脫了外套出去的,進來的時候安晴就看見他襯衫右袖口上洇出一片血跡,這件襯衫是白色的,這也看得太明顯了。她忙說:“怎麼還受傷了?”
衛南自己毫在不意地把襯衫袖子捲起來,左手臂上包紮的那塊紗布有血滲出來,應該是剛才幹活傷口綻開滲血了。他拉開床頭櫃旁邊櫃子的抽屜,裡面有一些備用的應急藥包,他把碘酒和紗布拿出來,打算換一下。
安晴連忙走過來:“南哥,我來。”他拿著藥箱,意外地問:“你會?”安晴把藥箱接過來:“會一點。”
她從藥箱裡取出碘酒和紗布,手法倒是嫻熟。幫著衛南把紗布拆開,看到露出了三處平行疤痕,新的傷口疊加在舊傷口上,她眉頭也沒皺,先把酒精用棉球抹在傷口附近,再用碘酒擦拭,動作很麻利。
她做的小心翼翼地,臉湊衛南的胳膊很近,這麼近的距離,衛南低下眼瞼,就能看到她的臉,長長的睫毛,白皙的面板……
兩人靠得有點近,衛南不自覺地把身子往後移了移。
“昨晚傷到的?”安晴一邊幫他包紮,一邊抬起頭看了看他。
“不是,前兩天傷的,昨天就有點裂開了。”他看她動作很熟練,就問她:“你怎麼會這個?”
“我媽媽是護士,我從小就看著她做,學了一點點。”
衛南突然間笑了一下:“昨天志剛哥說我們小時候認識,我都嚇了一跳。講起來,搞不好你媽媽和我爸媽以前也見過。”
安晴把紗布末尾熟練地打了一個小蝴蝶結,抬頭笑了一下:“有可能的,我媽以前跟表姨關係很好,你們家如果一直住在那裡,以前肯定見過。”
衛南把藥箱放回到床頭櫃旁抽屜裡:“我爸媽是最後一批下鄉知青,到了碧水鎮就一直住那。”
安晴有點好奇:“哎,你第一次沒認出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