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書
楚文帝死死瞪著那仍恭敬跪於榻前之人,眼中血絲密佈,滿是恨意,可嗓子卻只能發出野獸般嘶啞的低吼。
楚垣則是低垂著眉眼,唇邊嗔著溫吞笑意,神色從容得近乎散漫,毫無懼意與他對視。
殿中一片詭異的寂靜,只有楚文帝古怪的喘息嘶吼,混著窗外風吹金瓦微弱的脆響,如此不合時宜。
大太監領著隨侍悄然退下,只餘他們父子二人在這靜得發寒的宮殿中。
長久地安靜,楚垣也就那麼長久地跪著,良久,等到楚文帝連嘶吼的氣力也沒了,楚垣才終於輕輕笑出了聲。
“父皇……兒臣這些日未能前來侍疾,實是有愧。”
他聲音溫和而恭順,顯得那麼情真意切,言罷還端端正正地磕了個頭,一副孝子模樣,仿若誠心知錯。
可那抬起的臉上,笑意卻愈發濃而可怖,可那雙眼明明是笑著,眼底卻一片寒霜暗湧。
他緩緩起身,撣了撣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信步走到皇榻一側,居高臨下望著楚文帝。
“父皇遲遲不肯開口,兒臣只好先起來了。”
字字規矩周全,話語中卻滿是輕慢。那姿態,早已不再是一個臣子或皇子該有的。
楚垣邊說,邊緩緩踱步於榻側,看似隨意,目光卻細致地掃過每寸地方。他帶來的隨侍也悄然行動,開始在寢宮中翻找。
他們在搜什麼,不言而喻。
“父皇龍體孱弱,朝局不穩,兒臣本也不願遠離左右。”
他頓了頓,隨意翻開明黃被褥找尋,毫無尊重可言。他用著似惋惜,又似冷諷的語氣道:“可惜皇兄,利用先皇後控制小郡主,聯合安王意圖起兵造反。兒臣為大夏社稷,殫精竭慮,不得不幫您一把火,將冷宮與皇後,一併焚盡。”
說著又轉回視線,望向楚文帝那張憋得通紅的臉,語氣越發柔和:“謀逆之人雖未盡除,但兒臣自會盡力。待孤登基,我定替父皇清除殘孽,守好這大夏山河。”
楚文帝死死盯著他,雙唇劇烈顫動,呼吸聲極重,竟是氣出兩個沙啞而斷續的字:“逆……子……”
一口鬱氣堵在胸口,還未待吐出。突然,殿外平地一聲驚雷劈下,風聲大盛,吹得窗框微微晃動,一看便知有一場暴雨將至。
楚垣突然放聲大笑,那笑聲與那風雷聲交織,在殿內回響,如同敲在楚文帝心頭的喪鐘。他站在皇榻前,笑容迅速冷卻,眼底一片嘲諷。
“父皇,您說這天象是來賀我,還是來送您的?”他的聲音輕得像柳葉飄落,卻字字鋒利如刃,割在楚文帝心口。
楚垣慢慢靠近,垂眸望著榻上的老人,哪還有當初高高在上的模樣。他滿意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父皇一直覺得,自己對我還算不錯吧。覺得當初我母親死後,你將我送去皇後膝下撫養,是天大的恩典吧?”
“皇後對我確實不錯,可你親手培養的太子殿下,他和你一樣,不喜歡把人當人看。不過,得虧父皇培養得好呀,養得他起兵謀反;再看看大皇子,養得寧願遠居京郊,也不願靠近這座皇宮。”
楚垣笑著問:“父皇不會真以為,自己是個成功的帝王吧?”
楚文帝氣得發抖,牙關緊咬,卻發不出一個字。
“當初楚琛說得不錯,我與於瑩瑩早已相識。您可知她為何心甘情願助我?又為何寵冠六宮,卻無一子嗣?”楚垣的聲音不疾不徐,語氣卻愈發囂張得意。
他附耳解釋:“因為她自小被我安排的人,在於家被虐待,早傷了根本,懷不得龍子。”
說完楚垣自己嗤笑出聲,笑意森寒:“只不過她已經被自己的愚蠢害死了,即使發現那些是我所為,可終歸殺不成我這個天命之子,反而葬送自己。”
“還有太子,他原本根本沒有謀反之意,我只稍稍利用了您的疑心,可您兒子和您一樣,都太愛這個皇位了。至於陸崖,他早與小郡主暗渡陳倉,根本早和您忌憚的安王是一夥的了。”
“父皇,如今您手無兵、心無臣,是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而我……”
他忽地笑意收斂,往向那窗外陰沉,滿是志在必得:“我也是心中無父無母、無親無友的孤家寡人,所以,我才是註定坐上龍椅之人!”
楚文帝聞言,雙眼布滿猩紅血絲,一時只覺胸口氣血翻湧,猛然咳出一口鮮血,灑在龍榻之上,觸目驚心。
而楚垣此刻,卻笑得愈發肆意,神色猙獰,狼子野心已是藏都不藏。
“父皇,您明白吧。生在這帝王之家,就沒什麼兄弟親情不是嗎?父皇不也早就想殺幹淨,當初助您坐穩帝位的安王嗎?現在由我送父皇一程,也算是盡孝了。”他句句如刀。
可楚文帝癱在榻上,已是氣若遊絲,眼中滿是滔天的恨意,卻發不出一絲一毫聲音。
楚文帝不是不懂,諸位皇子再怎麼偽裝,也會夢想有一天能坐上去。他不是沒設防,卻忘了,皇權之爭,又怎能防得住。
而這時,在殿中尋覓良久,一名侍從終於在殿後暗格中覓得一物,正是那明黃的詔書。於是忙快步上前來,跪在楚垣身前,雙手恭敬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