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人似乎還被割了舌頭,全身只有主體軀幹能動,艱難地扭動著,努力抬起那滿是疤痕血汙的臉,混濁的雙眼盯著陸崖,卻不是預想的憤怒或恨意。
反倒是麻木至極的祈求,所求為死而已。
紀韶華終於別開眼,不忍再看。
場景過於血腥,上面的也已很難被稱為一個人。那眼神中已沒有了人性,甚至沒有了“活著”的意志。他早已死去,只是這具身體,還被強行留在人間罷了。
陸崖目光不動聲色掃過她的臉,淡漠開口介紹道:“這位,就是當年的陸家少爺。”
他話音剛落,那血人便更劇烈掙動起來,鐵鏈拉扯著骨肉發出刺耳的撞擊聲,彷彿是不願聽見半句曾經。
可陸崖置若罔聞,只抬步走向刑架旁,指尖輕輕劃過那一件件刑具。他輕揚的眼尾,在半明半暗的燭火對映下,看起來既詭異,又陰鷙。
紀韶華站在原地,望向陸崖,他的眼中沒有亦無悲無喜,毫無波瀾。
她知道,陸崖被賣入陸家為奴後,定是受盡苦楚,也知道他手段殘忍,睚眥必報。可她卻從未想過,他將那陸家之子留到今日,活生生折磨了這麼些年。
陸崖示意之下,寒鴉把手中燭火吹熄。這諾大的地牢,再次回歸一室黑暗,隱藏起那宛若地獄之景。
陸崖就這麼,將他的陰暗面,血淋淋地剖開擺在她面前。
與往日只在言語中所強調的心狠手辣,謀權弄勢不同。如今一切骯髒血惡,都明晃晃的展現在紀韶華眼前,沒有任何修飾掩藏,刺激著她的神經。
黑暗中,陸崖走至她身邊,聲音低啞卻聽不出情緒:“如此,小郡主可會害怕,可還能……說出相同的話語。”
他的吐息微涼,輕輕掠過她耳側,激得紀韶華都覺得有些發冷。
寒意微顫,或許就連陸崖此刻也拿不準,紀韶華的回答。可偏偏,每一次都出乎他的意料。
掌心被她那雙暖意融融的手扣緊,紀韶華開口:“陸崖,你現在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與權勢,你還有人愛。”
她的聲音平靜卻堅定,不只是說給陸崖聽,更是說給那躲在黑暗中的怨魂聽。這個曾被怨恨拋棄,踐踏折辱的少年,如今早已脫胎換骨,不可同日而語。
“你不必囿於過去,我陪你一起走向未來。”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既是身死,亦是心死。或許無人比她更明白,那種行屍走肉般活著的日子。
活著索然無味,可死卻又心有不甘,困在過往所發生之事中,走不出來。若前世最後,於瑩瑩落在她手上,她也未必會一刀結果,而是在每每想起家破人亡、血濺刑場時,忍不住沖去捅她兩刀洩憤。
她明白,往昔無法更改,苦痛如影隨形,終要尋一處轉移。仇恨這東西,不是用來解脫的,是一座困住人的囚籠。
她突然,無比心疼陸崖。
一個人的過去,從來不該成為衡量他是否值得被愛、被救贖的理由。
哪怕她看到的,還只是他冰山一角的黑暗。
無人能真正瞭解另一個人內心苦痛,可但這一角,便已讓她胸口酸澀頓痛。
黑暗中,她輕輕抱住陸崖,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讓她心口一震,滿懷悸動。她在黑暗中摸索,尋不到他的唇,便踮起腳,在他頸側落下一個吻。
一吻溫熱,落在那早被寒意浸透的面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