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太子
人總是會因求而不得之物所困,寢食難安,輾轉反側。
要說是於妃善妒也好,是於慕雨自身不願也罷,自那日被打攪後,楚文帝竟許久未能再靠近於慕雨半步。可越是觸手可及卻不可得,便越叫人心癢難耐,百爪撓心。
而原先因於瑩瑩的阻撓,楚文帝一怒之下收回她掌管六宮的鳳印,冷落數日。在某日忽然轉變心意,不僅重新賜還鳳印,更下旨將她們父親提拔,升官一品。
於瑩瑩如何會看不出楚文帝意欲何為?
那是一種警告,更是一種交易。他並不是真的放棄對於慕雨的覬覦,而是以恩賞為誘,要她識相些。
她心裡也明白,她能護得了於慕雨一時,卻護不了一世。
果不其然,不久後,楚文帝正式下旨,稱於家嫡女於慕雨,經查曾在木縣之亂中救助傷員有功,又念其命途多舛、品行端方,特此封為“於嬪”,入宮與其妹為伴,以慰深情。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說辭,實則是帝王覬覦美色,卻又不願落下罵名之舉,只是滿朝無人敢多做置喙。
但因早前太子在大殿之上,冒失揭發三皇子與於家兩女之間“舊事”,如今局勢翻轉,那些心思活絡的精明大臣,不少打起自己的小算盤,心急些的,已開始悄然轉向,暗中向三皇子示好,偷偷換了陣營。
太子因此賠了夫人又折兵,失了籌碼和人心,朝堂之上舉步維艱,急火攻心下,病倒數日,連日不見人前。
而巧的是,楚文帝下旨封嬪後,魔爪還未來得及伸向於慕雨,變故突生,當月他也突染風寒,不得不歇了叫人侍寢的心思。
起初不過是輕咳幾聲、食慾不振,太醫院配了幾帖藥方便也未放在心上。
怎料不過三兩日,病勢卻愈演愈烈。楚文帝本就疑心極重,一見不對,立刻令大太監徹查監視太醫院和近身宮人,熬藥和送藥更不得有人擅自經手。
甚至還將每日藥方和食譜,秘密送往宮外交由名醫與藥師複檢。可奇怪的是,所有藥方都無問題,食材亦無毒害。
一切都合乎規制,卻偏偏藥不見效,病情加重。
楚文帝這個皇位,也算是年少在戰馬上打下來的,而他登基以來多年無病無災,即使年近五旬,精神與體魄仍遠勝常人。
他自認天命所歸,皇運綿長,再坐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直當下去……也不成問題。
那如今,他病從何起?又怎能相信,是風邪入體這麼簡單。
楚文帝已然疑心至極,宮中上下無一人能得他信任。太醫退了數波,藥也停了,連每日飲食,都必須由宮人親口試吃三次後,他才勉強入口。可幾日下來,病未見好,反倒因食不下咽,整個人明顯清減,眼眶微陷。
朝堂動蕩在即,宮中風雨欲來。
而此時,春末初晴,紀韶華卻一反常態,未有憂心,反而特意喚了陸崖與她一同登山,去附近山中放飛翠鳥。
“畢竟它當初是我們燈會上一同發現的,如今放它歸山,也和該由我們一起。”她望著籠中翠鳥,邊邁著步子登階邊說,竟一點不覺得累。
陸崖走在她身側,笑著評價:“該說不說,這翠鳥被小郡主養的,肉眼可見圓潤一圈,也不知道一會能不能飛起來。”
紀韶華不滿地“哼”了一聲,側頭瞪他一眼:“若飛不起來,也只是捨不得我罷了。”
兩人並未登頂,只在半山腰一處靜僻開闊處停下,此處是個人跡罕至之地,能讓鳥兒走後,或許不至再被人抓去。
茯苓將手上的鳥籠遞來,由紀韶華將籠門緩緩開啟。而那翠鳥卻並未急著飛走,隻立在門邊,歪頭望著她,半晌不動。
紀韶華靜靜望著它,眸中水光粼粼,低聲一笑:“你看看,果然是捨不得我吧。”
陸崖站在她身後,看著那一人一鳥,眉眼之間倒是意外柔和,但嘴上仍不留情:“真不是忘記怎麼飛了嗎?”
“自然不是!”紀韶華抬頭看他,氣鼓鼓的反駁。
卻在撞入他眼中,那自然流露出的溫柔時,僵住,緩緩低下頭,心怦怦開始跳了起來。
此時,翠鳥卻忽地振翅而起,撲簌一聲,掠過山風,翺翔而去。不知是不是尋不得方向,又折返在兩人周圍繞了兩圈,才最終飛入林深處,再難覓蹤跡。
陸崖抬頭望向它消失的方向,輕聲開口:“它走了,你捨得嗎?”
紀韶華卻是輕笑一聲:“捨不得也得捨得。鳥兒生來就該在林間自由飛翔,它若真喜歡我,自不願離開我身邊。”
望著那未散的山霧,紀韶華轉頭看他,意有所指:“陸相覺得對嗎?”
陸崖也側頭看她,似笑非笑:“小郡主說的,自然是對的。”
未語心聲,彷彿藏於眼中,滿目的明亮與坦然,好似要灼傷陸崖的心。他不自覺的避開了目光,轉移話題:“你怎麼不擔心,如今皇上龍體欠安一事?”
紀韶華顯然並未將此放心上,反而好奇:“那藥真的是於瑩瑩下的?”
“嗯。”陸崖勾唇,表情卻是極寒:“只不過,這藥最終只會是太子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