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磕頭奏道:“臣不敢怠慢!必徹查此案,查個水落石出,給陛下、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
既然已經許下重話,便必不可再如之前般,上門探察如走個過場,還得留人在府中吃個晚飯,推杯換盞間皆是官腐陋習。
這下,刑部徹查開始。按照慣例,從每筆銀錢的去向,賬冊每項的支出,每一道流轉的手續,乃至接觸每個項環節的官員,統統都被刑部重新盤。
短短數日,禮部上下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有人心志不堅,受不了每日惶惶的自我驚嚇與威壓,自發上書認罪,只求留得家人薄命;更有人自覺死路一條,竟選擇吞金自盡,遺書一封,求一個體面死法。
而著急四處斡旋、忙著暗中奔走的,竟還有沐家。
沐重安,尚書令沐思鈞之子,皇後本家兄長,真要論起姻親輩分,連皇帝都得尊稱一聲小舅子。
沐家數代世襲簪纓,底蘊深厚,早已積威朝野。哪怕沐重安本人才德平平,憑著沐家勢力,也必然能在官場上混到一份好差事。
巧的是,沐家給他安排的,就是禮部的肥差。
本意是想將他穩穩擺在金玉其外、權銀其內的位置上,既不必爭功,也不至招禍。
可權勢是催人貪婪的毒藥。
沐重安仗著出身,仗著禮部權柄,收銀受賄、謊報賬目。而他身邊趨炎附勢,巴結討好者,更是絡繹不絕,便是他平日不親自插手,亦然有人替他,以禮部名義和關節斂財。
更何況,沐重安本就是個貪得無厭、無底洞般的人。
此次刑部徹查,不查則已,一查便發現,他私吞貪墨的銀錢,數量之多,連一幹刑部官員看了,都不免暗暗倒抽口涼氣。
心知事態嚴重,沐老爺子費盡心力遮掩,四處周旋,甚至傾盡大筆家財,企圖堵住缺口。可紙終究包不住火,證據鑿鑿下,再多的錢,再高的權勢,也難逃公正禮法。
也是有些病急亂投醫了,沐尚書深夜親自登門,找到太子商議對策。
畢竟是他獨子,這些年沐尚書又豈會不知沐重安斂財之事?不過是心軟下,雖偶有訓斥,卻也始終幫護遮掩。
可如今事鬧得如此之大,楚文帝必不會輕饒。以沐重安這些年積累的劣跡,恐怕聖上震怒之下,性命不保。
即便自己拼著老臉求情,怕也難逃一同落罪。
整個沐家,怕是岌岌可危!
太子楚琛心知肚明。
他其實不在乎,母親的親哥是否能活——沐重安這等廢物,早就成了爛泥,死活無關緊要。
可沐家不同,沐家是他在朝堂之上最大的倚仗。這棵參天大樹一倒,他楚琛在這皇權爭鬥中,便要折了臂。
他按下心中煩躁,親手扶沐尚書落座,又斟了一杯熱茶遞上:“外祖放心,此事雖大,但罪不至死。”
又低聲勸道,話語溫和有力:“眼下最要緊的,是讓舅舅先認下罪責,但絕不能牽連沐家。”
“之後外祖您只需親自上表請罪,再請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一同勸諫,以舊日功勞,求父皇開恩,想必能保下一條命。等風頭過去,屆時便好從中周旋一二。”
屋內燭火跳動,映得沐尚書鬢邊斑白更甚。
耄耋之年,本該是笑看風雲,安享天倫之時,可短短數日間,他整個人卻像被抽走了精氣神,連那一貫挺拔如松的脊背,也微微佝僂了幾分。
他端著茶碗,手微微顫抖,喃喃道:“若真能如此……便好了,便好了……”
太子垂眸,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沐尚書,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令他覺出幾分不對,怕是還瞞了什麼。
這件事……或許背後還有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