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密摺自禦案擲出,帶著朱筆批註,硬生生砸在陸崖額上,鮮血自他白皙額角滑落,映得他俊美的臉上,平添幾分可怖與蒼白。
他未曾低頭,面無表情,眉眼間卻隱隱透著股冷漠與諷刺。
此情此景,連極為不喜他的安王也不由皺眉,心生幾分不忍。
北疆此番行徑,奪城屠人,若不反掠城池,便難以彰顯大夏國威,也難解天子心頭之恨——此番不僅是退敵守邊,而是一場曠日持久的討伐大戰。
戰事啟,便需銀糧先。
而北疆數起戰事,國庫也已不富裕,此時唯有削減各部支出,暫緩各項事務,以北疆軍備糧草為先。
眾皇子及一眾大臣紛紛響應,捐出私庫銀兩,要為國分憂,盡綿薄之力,一時倒顯出難得團結。
這混亂不明的局勢之下,紀韶華與陸崖再見面,竟是等到了年關將至,歲暮天寒之時。
每年新歲,大夏皇宮最重要的事,便是祭祖祈福大典。由楚文帝親自率領皇子為首,後宮妃嬪、百官重臣為次,於選定吉日進入皇廟宗祠,焚香禱告,以祈四海昇平、風調雨順,以求祖先與天道庇佑大夏,護佑國安。
祭祖過後,便是中京一年中最熱鬧的上元燈會,由皇帝親點頭燈,象徵辭舊迎新,祈福天下太平。
而今年,因北疆戰事迫在眉睫,楚文帝更是將祭祖視作天命加持,不容絲毫懈怠。文武百官與其家眷皆奉命參加,氣氛比往年更加肅穆。
大殿內梵音陣陣,香煙嫋嫋,佛前燃燈點火,僧侶圍坐佛殿四周,身著僧袍虔誠低誦經文,面容虔誠,氣氛莊嚴肅靜。
按照禮制,由主持為皇後遞頭香。而後按位份依次傳香,妃嬪先行上香完畢,眾臣女眷才按階級,輪流前往佛前上香跪拜。
輪到紀韶華時,她接過三炷清香,跪於蒲團之上,面朝佛像,心中卻有些迷茫。
此刻的她,不知自己究竟是該信,還是不信。
若信——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安王府之禍何來?親人忠良,又何故血灑刑場?
若不信——前塵已逝,重生之因又當作何解釋?此番機緣,又緣何降臨於她?
她闔上雙眼,在萬千光影與佛聲之中,默默祈願:
若這世上真有神明,便願她所愛之人,餘生無虞……
祈福過後,眾女眷散入廟中院落走動,有人輕聲寒暄,有三三兩兩結伴而行,倒是一片溫和寂靜。
紀韶華遠遠便看見於瑩瑩,身著一襲石榴紅的錦袍,脖間圍著白裘風領,正與幾位貴女輕聲交談,神色一如既往的溫婉得體。
在她不動聲色地看去時,對方似有感應般,隔著一池寒冷的湖水,抬眸望來。一瞬間,正好與紀韶華對視。
於瑩瑩朝她微微一笑,眼底卻浮現出一絲淡淡挑釁之意。
兩人皆已明牌,此時她已然都不裝了。
紀韶華不願深究她的心思,只自顧自地沿著湖邊慢步而行。湖水初凝一層薄冰,明明彷彿一碰即碎,卻偏偏映照出冬日暖陽,叫一池水少了幾分寒意。
她算著時間,宗祠那邊的禮程應已近尾聲,本想著獨自走會兒,熬過這段無趣時光。
可下一瞬,身後卻猛地傳來一股突如其來的推力,她整個人便失衡向前撲去。
而前方,正是一池冬日寒冷刺骨的湖水。
她甚至未來得及驚叫出聲,便“撲通”一聲,落入水中,驚起一圈漣漪。
來不及思考,寒意如刃瞬間裹席全身,紀韶華下意識睜眼,努力扭頭望向湖面,試圖透過扭曲水面,看清岸邊任何可疑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