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高懸,她只覺寒意刺骨,彷彿置身冰窟,冷得驚心。
陸崖此刻正站在門前,抬手拂去大氅上的殘雪,隨手脫下遞予一旁侍女。
他僅著一襲單薄衣裳,方才讓人看清,左側寬大舒袖空蕩蕩地垂在身側,竟是失去了一邊手臂。
紀韶華避開目光,不忍再看。
那是陸崖為救她付出的代價。
一年前,劫法場之計失敗,三皇子與於瑩瑩聯手追殺下,陸崖為她擋下一支毒箭。當時他滿身血汙,卻不顧自己的傷勢,強迫一眾府醫為她解那無解之毒,全然忘了自己手臂之傷。等毒性蔓延,再無回天之力,便不得不截去手臂。
侍女低著頭,用暖爐為陸崖燻過周身,祛盡寒氣。
他這才敢緩步走近,坐在紀韶華床邊,接過侍女遞來的手帕,仔細而溫柔地為她擦拭唇邊的血跡。
“疼嗎?”陸崖低聲問。
紀韶華輕輕搖頭,可嗓中腥甜未消,唇角滲出一絲血跡,陸崖伸手替她擦去,動作輕柔得彷彿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王爺,郡主的藥。”侍女端著湯藥和蜜餞,在一旁輕聲提醒。
陸崖接過藥湯,輕輕吹涼,確保是合適入口的溫度,才一勺勺地喂她。
盡管這一年喝了不少苦藥,但從小養尊處優的紀韶華,卻仍無法習慣那苦澀藥味,秀眉微微蹙起。
見狀,陸崖取來一顆蜜餞遞到她唇邊,尋了個話題:“我尋得一位西域神醫,三日後便能抵達中京。”
紀韶華眼睫微垂,無法推拒。
即便兩人早已心知肚明,於瑩瑩下的毒,早已深入她骨髓,藥石罔醫。陸崖卻仍不計代價尋醫問藥,為她續命至今。
看著紀韶華逃避的模樣,陸崖心頭一痛,下意識想抬手觸碰她的額頭,卻發現自己僅剩的手正端著那藥碗。最終只能剋制地握緊碗沿。
他岔開話題:“明日雪停,帶你去院裡轉轉。”
紀韶華抬眸,露出一抹淺笑,縱然弧度不大,但臉頰邊淺淺的酒窩,卻也讓那蒼白病容難得染上幾分暖意。
那一瞬,眼前人彷彿又變回從前那無憂無慮的小郡主。
陸崖正欲扶她歇下,紀韶華胸口卻驟然湧上一陣尖銳灼痛,原本硬壓下去的那口血,再無法剋制的,隨著劇烈的咳嗽湧出。
黑紅的血混著藥液,觸目驚心。
陸崖抿著薄唇,面色發白,卻不敢動作,直待她咳得稍緩,才抬手輕輕幫她順氣。
周圍人噤若寒蟬,自然無人察覺,陸相為小郡主順氣的手,竟在微微發抖。
紀韶華不願躺下,輕聲問道:“我能……靠著你嗎?”
陸崖未曾作答,只是默默起身,換了個方向坐在床頭。為了讓她倚靠得更舒服,特意往裡坐了些。他輕輕攬住紀韶華,她整個人的重量便自然而然地靠在了他身上。
紀韶華從未想過,有一日兩人會靠的如此近。
明明是毫無交集的兩個人,為何在安王府走投無路,她求醫四處碰壁,無人相助,幾近絕望時,他那麼恰好的出現在她眼前。
紀韶華不懂陸崖,不懂他所求,也不懂他真心。
不懂,究竟要怎樣的喜歡,才能讓一個人為另一人費盡心思卻不求回報,甚至沒有一句緣由和解釋。
背上傳來另一個人的體溫,和他身上淺淺的木質雪松香,兩人近到紀韶華能清晰察覺,那空蕩蕩的左臂。
而這一切,竟讓她莫名的心安……
“陸崖……”她輕聲喚他,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
“我在。”他握住她的手,掌心冰涼。
“如果……我死了,你會生氣嗎?”她問。
氣明明已為她費心奔波,天南海北地尋覓良醫,她還是不爭氣。
陸崖沉默片刻,低聲道:“你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