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想恍然。
“那你童年挺慘的,我小時候我媽經常幫我跟老師撒謊請假,然後帶我全國各地,漫山遍野地玩。”
陳牧巖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遲想暗罵自己不地道,只好尷尬笑笑,“物極必反嘛,我提前享受完所以後來沒有了,你小時候不快樂,以後就全是快樂了。”
陳牧巖沒笑。
遲學長這安慰人的方式多少殘忍了點。
他繼續道:“後來我就有意無意地去了解這方面的知識,漸漸喜歡上那些漂亮、嚴謹又浪漫的景觀手繪。”
陳牧巖停頓了一會兒,嘴唇不明顯地蠕動著。
遲想猜他在舔唇釘。
“你媽媽不知道嗎?”他問。
“後來知道了,很生氣。她覺得我如果不是分了太多心思在這上面的話,一定能上清北。”
“嗯。還真說不定。”遲想點頭。
陳牧巖莫名笑了一下。
“清北離我家太近了。”他說,“我想去遠一點的城市。”
遲想:“……”
好凡。
其實拋開陳牧巖的個人感受不談,放棄霸總之路選擇做苦逼乙方,為了個勸退專業放棄排名更靠前的大學……一般人並不太容易共情。
陳牧巖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學長,難道你不覺得景觀設計很酷嗎?”
他挪動身體換成面朝遲想的坐姿,小臂搭上對方膝蓋,擺出要說服人的架勢:
“一個專業涵蓋五大學科,雖然每個都不如他們專業的精,但是一個真實的專案本身就是多面的,不光如此,以後真正實踐起來,還得對材料、金工、苗圃、各種冷門資源都要有所瞭解,我們就是那隻把控全域性的大手,什麼公司總裁能有我們全面?”
遲想咋舌:“哎,你還真是……”
“天真?”陳牧巖不以為意,這會兒他倒是有那麼點十八九歲該有的輕狂,“我知道,現在景觀大多還是建築的附屬專案,沒什麼話語權,而且這個專業已經過去熱潮期……但是不重要!只有潮水退去才知道誰在裸泳,不是嗎?我們就要成為那個大浪淘沙後,依然堅挺的行業脊樑!”
“……誰跟你我們。”遲想移開視線,扒拉掉他的胳膊,把自己的腿從一種僵立的狀態解放出來,“你是脊樑,我們學種樹的,農民罷了。”
“哎。”
陳牧巖丟掉石頭把手揣進口袋,看向天幕零星竄起的煙火,感慨道:“種樹也很好。你能認識每一棵樹,知道欒樹和樟樹哪個落葉,哪個常綠,知道南方的國槐和北方的不一樣,一棵樹,一株微小的植物,因為知道它的名字,你和它們就有了關系……”
遲想心髒像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他看著陳牧巖堅毅的側臉,腦海裡浮現出一棵枯樹的影子。
“……抱緊這棵樹,星星,媽媽一定會讓人來救你。”廖童心一手抓著枝杈,一手艱難解開遲想鞋帶,把他的鞋子脫下來綁在自己被水泡的發白的手腕上,聲音顫抖,“不可以鬆手,知道嗎?”
陌生的恐懼襲上心頭,9歲的遲想渾身僵痛,但依然咬牙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媽媽,我有點害怕……”
“星星不怕,你知道這棵樹的名字,它認識你,它會像朋友一樣保護你,所以你一定不能鬆手,知道嗎?”
“可這棵樹已經死了。”
“不是的……”童心凍木了的臉已經做不出笑的表情,勉強扯了扯唇角,“寶貝,生命不會因為死亡終結,你還記得長滿松蘿的白樺木嗎?還有,你用雷擊木養出來的木腐菌……”
她眼睛和臉上都濕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你知道嗎,生命離開有形質的……本體,會擁有更自由、更美麗的形態,但是,熱愛生命,才能得到生命。你要愛你自己和爸爸,像愛媽媽一樣……”
“……我現在堅持,也許未來會失望,會受挫,但一定不會後悔。”陳牧巖頓了頓,感受到身邊人注視自己的時間有點長。
說太多了。
大概是今天準備說服老媽的話沒機會說出來,這會兒才一股腦兒倒給了別人。
“以後也就不會有什麼不順心就埋怨我媽了。”陳牧巖做了結語陳詞,同時轉過臉來,“對吧,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