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
陳牧巖能感受到老媽身上並不穩定的氣壓，但他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只好盡可能多幹點活。
然而他不知道，張亞婷看著眼前情形，切實感受到的，是兒子徹底不需要她了。
所有的付出在他成年的那一刻被斬斷，然後漸漸抹殺。
陳鶴翎喝完姜湯老早回屋刷題，他對老媽情緒的感知比陳牧巖敏銳的多，他知道這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果然。
一張卷子還沒磨完半張，樓下傳來“啪”的一聲，是玻璃杯摔在地上的爆響……
陳牧巖愣住。
焯熟的豆角掉了一個在盤子外，他看了眼一地碎渣，又抬眼看向突然爆發的女人。
“夠了。”張亞婷說。
“……”
“你想告訴我什麼？”她的聲音裡壓抑著一絲顫抖，“說你學會獨立了對嗎？不需要我指手畫腳了，對嗎？”
“媽，我不是……”
“閉嘴！”張亞婷緩緩站起來，“陳牧巖，我養你這麼大，是讓你在最好的年紀去學這些沒用的東西的嗎！打工，送外賣，還學會了做飯。你不心疼你荒廢的時間嗎！”
陳牧巖放下瀝水勺，安靜的看著她。
“當初就是因為有了你們，我在事業發展最好的時候退出公司，我把我打拼的一切交給你爸爸，可這不光成為他逃避家庭責任的藉口，還讓他後人乘涼功成名就。”張亞婷神情平靜，說的話卻帶著強烈的不甘，“所有人都覺得是因為他接手才讓公司一飛沖天，我呢？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身邊沒人關心，連自己的事業也沒了姓名，我犧牲了一切最後一無所有，我只有你們！”
陳牧巖嘴唇微微張開，每次聽到類似的話他都覺得呼吸不暢，心髒像被一塊巨石壓著，搏動都費力。
“我放棄了自己，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你們身上，為什麼？”張亞婷走近他，語氣也跟著加重，“不就是為了你們能有一個比我更好的人生嗎！如果我是認知淺薄瞎指揮的家長，你可以叛逆甚至跟我作對我無話可說，可是我明明走過一條有所成就的路而且能幫助你走的更遠，卻放任你去走彎路，我做不到！”
“可是彎路有彎路的風景。”陳牧巖忍不住開口，“媽，人活著不就是為了體驗不同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嗎？我只是選一個自己喜歡的專業而已，為什麼不能……”
“不能！”張亞婷斬釘截鐵道，“我不能接受我的兒子未來只是個圈在方寸之地的畫圖機器，或者到頂最多考個公，有什麼意義！你能創造多少價值和財富？你告訴我這樣一眼看到頭的人生有什麼可體驗的？！”
“可是我喜歡！”陳牧巖深吸一口氣，“媽，小時候你讓我學的那些樂器擊劍象棋我都沒興趣，現在我終於找到一個能夠讓自己願意付出努力的專業，而且它的知識體系很寬，未來還有很多可能。”
他看著張亞婷冷肅的臉，想象自己的話能成為一捧溫水將之融化：“媽，你知道嗎，我一想到自己畫的那些圖紙有可能變成真實的風景，我的想法和創意未來會存在於很多人的日常生活裡，孩子的笑臉，清澈的河流，一切都與我相關，我就覺得很興奮，難道這不算有意義的事嗎？”
“幼稚！”
張亞婷不為所動，“現實的情況是國內還不具備讓你實現創意的條件，除了景城改造這種特殊案例，其他哪裡的綠化景觀不是千篇一律？你做設計人家讓你考慮的不是創意而是如何縮減成本，到時候你會發現你所謂的理想根本就是異想天開！”
“我知道，可那是大多數的情況。”陳牧巖說，“任何領域都有起起落落，可我如果全力以赴鑽研致精的時候，大環境的影響其實很小。”
“鑽研？就憑著把多餘的時間洗衣做飯送外賣？”張亞婷目露嘲諷。
“……”陳牧巖喉結動了動，低聲說，“我想，以後出國讀研。”
“你說什麼？”張亞婷愣了一下，“出國？”
“是，國外課程內容更豐富一些，也有更多的實踐機會……”
“你想離開。”張亞婷打斷他，緩緩走到他面前，“想躲得遠遠的，再也不用受我管束，自由自在，天高任鳥飛，是嗎？”
陳牧巖：“我沒有。”
“你有！”張亞婷情緒激動起來，“你真是你爸的兒子啊，連逃離的藉口都一樣！我這麼多年對你的培養成了你的枷鎖了是嗎？陳牧巖你有沒有良心，你就是想跟我作對！學校選離家遠的不夠，還想出國，去找你爸嗎？我不同意！”
“媽。”陳牧巖肩膀垮下來，手掌撐著島臺大理石冰涼的臺面，沉默半晌後緩緩抬頭，“你在意的，到底是我選了你不滿意的專業，還是因為我不聽你的話。”
“你什麼意思？”張亞婷盯著他，瞳孔微顫。
陳牧巖腦子有點亂，一邊想著不能說傷人的話，一邊心裡又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