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淶吃完了消炎藥,脫了破爛不堪的褲子,光著兩條腿坐在副駕座位上,受傷的腿蜷曲著,一隻手託著小腿,一手拿著碘酒棉球擦膝蓋。
一碰生疼,葉淶手一抖,鑷子上夾的棉球掉了。
盛明謙看他笨手笨腳,從他手裡奪走藥瓶,鑷子又夾了一個新的棉球,他擦藥的動作並不比葉淶利索多少。
盛明謙的動作輕一下重一下,葉淶疼也忍著沒出聲,盛明謙這個姿勢半撐著身體,葉淶自上而下看著他擰緊的眉,還有一側下巴上密密的胡茬。
盛明謙不是邋遢的人,眼睛受傷的那幾天也定時刮鬍子。
葉淶想著,抬手在他下巴上摸了一把,跟想象中的一樣紮手。
盛明謙手裡夾子上的棉球在葉淶碰到他臉的那一刻也掉了,抬頭瞪了眼葉淶:“你別亂動。”
葉淶勾了勾裂開的唇角,無力的笑:“明謙,很多人看到了。”
“看到什麼?”
“看到你跟我在一起了,浩哥,孫玉豪,律師,還有很多人。”
“看到就看到。”
盛明謙重新夾了個棉球給他上好藥,又抽過後排座椅上的毯子蓋在葉淶腿上,“褲子先別穿了,蓋著吧。”
葉淶理了下毛毯,露出膝蓋跟小腿,座椅有點涼,抬了下腰把毯子壓在屁股下面墊著又重新坐好,又說:“浩哥不會到處亂說的,律師說是你帶來的,孫玉豪應該也不會亂說。”
盛明謙開了車燈,燈束裡的雨線清晰可見,霧氣紛紛,點火發動汽車,一打方向盤:“才認識多久,就這麼瞭解他嗎?你是為了他打人的?”
“我不能看見了不管,他才十八歲,一個孩子而已,那個姓李的就是個畜生,我沒打死他……”
“你可以幫孫玉豪,但如果你打死李田峰,你現在應該已經被移交到看守所了,看守所裡的大通鋪會擠著睡十幾二十個男人,就算不是死刑也是死緩到無期,抬頭不見天日幾十年,獄中表現好無期可能變有期25年,你今年29歲,如果幸運真的能在監獄裡活過25年,出來的時候你就是54歲,就算是最好的結果,不廢不殘無痛病,你54歲……”
盛明謙用最平靜的語言跟他陳述事實,葉淶一陣陣後怕,後背冷汗直冒,把身上的毯子裹緊了一點。
“葉淶,你當時,是不是真的想打死他?”
盛明謙並沒點到為止,這次追根問底,微微偏頭看了眼葉淶。
葉淶一動不動,回憶起手心裡殘留的凳子腿的冰涼,還有上面沾的血的熱度:“我看到孫玉豪的樣子,失控了。”
盛明謙沒再追問,他看出葉淶並不想回憶,很快又轉移了話題。
“這部劇後面的戲別拍了,那個導演就是李田峰的狗腿,會盯上孫玉豪,導演沒少背後出力。”
葉淶木訥著點頭:“不拍了。”
山路彎彎曲曲,還在下雨,盛明謙開得很慢,但急轉彎處葉淶的身體還是因為慣性偏向盛明謙那側。
車窗外是起伏的濃黑山影,用沉默回應這場下不盡的雨。
葉淶望著窗外想起什麼,突然開口:“那年我們也在山裡取景拍攝,我迷路了,最後是你找到我的,明謙還記得嗎?”
車已經開下了山,上了平穩寬闊的大道,盛明謙卻突然踩了剎車,把車停在路邊打了雙閃。
一雙深幽的視線刮在葉淶臉上:“葉淶,我不僅記得這個,我還記得,你是怎麼跟我表白的。”
盛明謙的話像是一記炸藥,在葉淶腦子裡轟地炸開,滾滾濃煙擋住了他的視線,一瞬間聽力都在變弱。
“我……我不記得了,我跟你表白過,是嗎?”
盛明謙兩手用力抓著方向盤,手背青筋暴起:“葉淶,你的表白是不是對誰都那麼隨便跟敷衍,張嘴就來轉頭就忘,還是說,你表白過的人太多了,到最後自己都忘了?”
“我沒……”葉淶想說他沒跟別人表白過,但他此刻沒法正常思考。
他跟盛明謙表白過嗎?他竟然全都忘了,這麼重要的事怎麼能忘?
葉淶記得那晚他受了傷,盛明謙揹著他下山,他趴在盛明謙背上說了很多話,大多前言不搭後語,相比於自己說的話,盛明謙溫暖又寬厚的背才是最後的印象,深深刻進他骨頭裡。
等到眼前黑煙散去,盛明謙的話像根針,把他記憶裡那層斷裂的部分重新縫合修補,雖然依舊是大片模糊,但葉淶還是想起了被他無意間忘了的那小段空白。
五年前拍戲的時候,他跟盛明謙表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