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說什麼?”
“我讓那小孩兒先走了……我讓他去買煙……他跑了,他跑了。”她全身都發起抖,連舌頭都抖起來。
“他去哪兒了?”仁傑心裡也怕起來,問出一句沒用的話,接著又改口問:“你跟他說話了?他認得你?”
真美仰著一張呆臉,點了點頭,沒覺得被男人掐著的手臂,被掐得太緊,皮肉上被印出深深的痕跡。
仁傑把她送回“小港家”,從後院迅速扶到樓上房裡,看她渾身癱倒在床上,簡單交代了兩句話,又匆匆走了。
七姑仍舊站在一樓的樓梯口向上張望,見小許迅速下來,沖他笑了笑。她想:怎麼?今天倒沒多待,也沒吵架……
真美躺在自己床上,沒了靈魂的木偶泥塑一樣,兩只空洞的眼睛,盯著天花板。她腦子也僵住了,和身體一樣不能動。只要一動,就回想那些怕得要死的事,小十七把她供出來,警察來抓她或者,黑毛出來了,小十七把她供給黑毛,黑毛提著刀來殺她。
她半夜裡,做夢黑毛來燒房子,她店裡到處是火,她自己躺在火堆裡,像是正在被火化。熱!到處燒得發昏,發疼,無處可躲。
她起了高熱,最高時燒到 40 度。七姑又去找了尤師傅來,土郎中照舊開藥抓方子。七姑點著頭,在真美床邊,向她說明:“老闆娘,這回用的藥貴,比上次價高啊,你聽見了,醫生說的,兩百二,可不是我說的。”
七姑特地提高了點調門,彷彿真美只是睡著了。不過,真美正燒得耳鳴眼中,她什麼也沒聽見。
灌下去的藥,像在旱地裡潑了水,絲毫不起作用。
燒到第二天晚上,夜深,七姑顫巍巍端著一碗黑藥汁上來,身後同時跟上來一個人,她回頭嚇一跳,抬手打他一記,“小許啊,怎麼不出聲兒,嚇死人。”
“老闆娘呢?”仁傑問,邊問,邊邁腿,超過七姑。
“還在燒著,什麼也不吃,中午藥也喂不進去。不然還是請個西醫大夫來看看吧,別是什麼大病,拖壞了,我也怕的哦。”
仁傑沒再聽她絮叨,他知道她病根在哪,她這病,他能治。
他朝七姑擺擺手:“七姑,不用送藥來了,我帶了藥片來,老闆娘吃了就好,你下去吧。”
“哦哦。”七姑揚起滿臉皺紋的臉來,遲疑了一刻,看他跑進真美房裡,關上了門。她於是顫巍巍,掉頭下樓去了。
仁傑進去,把房裡的大燈開啟,屋裡亮堂起來,不是昏暗得,像間停屍房。
他坐在真美枕頭邊,摸了摸她額頭,還燙著。他說:“你別怕了,我找人打聽過了,那孩子已經被叫去問過話,他親哥也在裡面,不過他沒說見過你,你安心吧,他什麼也沒說。”他想,那孩子到底是知道,她是在救他。
真美還在一片火場裡,煙燻火燎的,聽不清,但也聽見了一點。
仁傑起身在梳妝臺上倒了杯水來,再坐回來時見她有些醒轉,睜著眼睛。他索性扶她起來喝水,同時再重複一遍:“他沒說你的名字,你放心吧。他既然警察問都沒說,以後也不會說了,你別害怕了。”
她真的垂著頭,在他手裡喝了一口水,像將死之人,起死回生。“真的麼?”她粗著嗓門問。
“真的。”他說,說完低頭皺著眉,“不過,防著黑毛要被放出來,我明天去福州一趟。”
真美還沉浸在起死回生的一口活氣裡,聽不見別的話,忙著問:“那他,他以後會不會說……”
仁傑在考慮別的事,抬起眼皮瞟了她一眼,搖搖頭:“他現在不會說,以後再說也沒什麼用,也沒人信他了,你放心吧。”他說完,補充:“現在要緊的事,是不能讓黑毛再出來。”
真美腦子裡呼呼轉著,轉的也僅僅是:小十七沒有提她,他沒說。她放心了……別的事,仁傑說的要緊事,她一時顧不上。待著臉,眼角放鬆著。
仁傑沒再跟她說話,他把水杯塞在她手裡,起身走了。
他第二天一早就到縣城,買了車票直奔福州。福州對他們這小鎮上的人來說,遠,天高路遠,況且家裡的雞要養、豬要喂,爹孃要吃、兒女要喝,實在出不了這麼遠的遠門。仁傑也是結婚前去過一次福州,那次是去看他妹妹淑娟,託淑娟的福,第一次進到大學校園裡。從那以後,他就跨進婚姻的大門,再也沒能脫身。
他這次沒聯系淑娟,她去年考上的研究生,讀書很忙,沒有時間回家,連過年也沒回來。況且這種事,淑娟是讀文學的女孩兒家,不適合知道這樣的事。
仁傑找了他從前上職校的同學,他們讀書時關系不錯,他知道他爸爸是監獄的領導。
他們約在一間做客家菜的小店裡,吃飯談話,說了一下午。出來時,夜色降臨,路面上滿是回家的車和人。
仁傑憑著印象,摸到淑娟的大學門口,門口的保安攔著,不讓他進,大概看他面色黝黑,不像是學校裡上學的文化人。
他打電話給妹妹:“淑娟,沒在上課吧?”他問,他上個月打錢給她,完了打電話問她近況,她說在上晚課,沒接。他這回聰明瞭,先問問,怕打擾她。
“哦……沒啊,哥,你怎麼了?有事麼?”電話裡的聲音,有點兒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