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美已經許久不又哭又叫了,她現在像隔壁的阿邦娘一樣,又賢惠又任勞任怨。她過了中午,打電話給黑毛:“阿哥,我給你煲了鹿鞭湯,要趁熱喝的,涼了效果不好,啊呦!老貴了,我託朋友買到的新鮮貨。嗯,你告訴我地址,我給你送去,加兩個菜啊,煎了鰩魚肉給你,我叫紅包車過去。”
她是第二次去黑毛指定的地點送飯,是個城鄉結合部的小樓,夾在巷子裡,建在半坡上,他走上去,保溫桶裡一鍋燉得爛熟的壯陽湯。敲門時,是個小年輕下來開門,耷拉著眼皮,耷拉著嘴角,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喲,嫂子來了!”他趕著跑下來開啟鐵門,放真美進去。
“你小子,有蔫頭耷腦的,藏著壞呢!”真美抬手敲他的腦殼,“嘣嘣”響。
他才十七歲,笑起來兩個生怯怯的酒窩,“不敢,毛哥一會兒揍我,嫂子趕緊上去吧。”
“裡面在幹嘛?說實話?”真美上次沒碰到他們吸毒的大場面,這時候問一句。
十七歲不說,只擺了擺手,說:“上面忙著呢,大哥叫我來開門。”
真美瞪他一眼,抬腳上樓,走出去幾步,回頭問他:“你也跟他們一樣?”
“我,我沒,我跟著我哥來的,我哥他們……”小十七臉嫩,一問就說實話。
真美回身拿手指戳他太陽,“老實點兒。”她說著,上樓去了。樓層中間還有一道鐵門,有鎖掛在上面,不過沒真的鎖上,是開著的。真美邊走,邊看一樓的大廳堂,沒裝修,水泥落地,開闊的一大間。倉庫的樣子,堆著長長短短的木板、木條。
她專程給黑毛送這些難得的好湯,別處喝不到,喝了別處也舒服不了,獨她這一處,獨此一家。
她上去時,裡面的人正三三兩兩湊做一堆,在忙活,忙活些快樂似神仙的事兒。真美第一次見,忍不住多掃了兩眼,不大的屋子裡有股奇特的氣味,她大氣兒都不敢多喘。
她送完了湯,還包售後服務。黑毛沒讀過二兩書,喝了鹿鞭湯、牛鞭湯,不到一分鐘,就覺得有效,有奇效。把真美推進一間小臥室裡去,一頓狂風驟雨,覺得自己如有神助,暢快淋漓。愚蠢男人總是篤信些愚蠢的事物。
真美忍著惡心同他敷衍,“阿哥,你弄得人家,真受不了,我要死了!要死了!”她在房裡大喊大叫,都是他愛聽的話,知道門口有群兔崽子在偷聽。黑毛這種人,最愛在這時候逞威風,沒別的威風好逞,只有在欺負女人這件事上耍耍威風。
六月裡,海灘上能抓到螢火蟲了;六月底,海灘上的人和退潮時的貝殼一樣多。真美的民宿幾乎天天被訂滿,新一個旺季來臨了。
這起起伏伏的生意像漲潮、退潮一樣,也像真美的經期,紊亂了好一陣子,可一旦有錢賺了,她就平穩了。她站在院子裡聽不遠處海浪聲,幾縷頭發飄到臉上來,她沒動。覺得,唯有自己的身體最懂她。
真美找了個生意忙碌的晚上,院子裡端叔正趕著搭燒烤架,預備住客的夜宵活動,穿著大白背心沒空進屋來。她悄悄拿了個十斤的塑膠食用油桶給七姑,“你幫我去前面的小加油站,買十斤汽油,走大槐樹下面,有人問起,就說你女婿摩托車用的。”
“哦哦,好。”七姑接過油桶,看了看。
“給你兩百塊,剩下的都歸你。”真美塞錢給她。
“噢喲,好好。”
她過了半小時,走到後門來,在荔枝樹下等七姑,看來看去,沒看到她身影,不安地在樹下走來走去。
正當她等得心焦,後門的“咔噠”聲響起,她趕緊回頭,看見仁傑提著塑膠油桶,走在七姑身前,先一步跨進來。聽見七姑的本地話:“老闆娘,哎呦,十斤,那麼遠的路,我提得腰痛得直不起來哦,走兩步歇一歇,走兩步歇一歇。多虧碰上小許,他幫我弄回來,到底是男人家,有力氣。”
真美站著,和仁傑四目相對,他彎腰把油桶放在腳邊,看了看,問真美:“要放在哪裡,我幫你拿過去。”
真美聽著七姑絮叨,心裡早已沉下去半邊,看見是仁傑,又好些,低聲對他說:“拿到樓上,我房裡去。”
她說得匆匆,人也匆匆上樓去,仁傑跟在她背後。
他們上去,半天沒下來。七姑扶著樓梯扶手,弓著腰朝上面看,真美的房間在三樓最東頭一間,沒動靜。
她低聲嘀咕著:“這是老毛病又犯了……”考慮著,要不要替她望風,黑毛如果這時回來,那可是要出人命了。
她端個紅塑膠凳子,坐在樓梯口剝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