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美這兩天,院子裡夜夜都有燒烤夜宵 ktv,她裹著大衣站在房簷下看遊客們又跳又唱,好不快活。
快活真好呀,想想她自己快活的時候,從前在廈門,也跟著老章出過國,去新馬泰,去澳門,在賭場燈火通明地住過好幾晚。老章他們下注,她在旁邊玩老虎機。不過那回,是老章要奉承一個生意上的朋友,淩晨時叫她上樓去,她會意,翻著白眼先走,沒玩到底。那朋友大高個兒,初見時斯文模樣,細腰挺背寬胸膛,沒想到床上像個悍匪,大概是輸了錢,把戾氣全撒在她身上了。可說來奇怪,她反倒覺出點別樣的妖冶的快樂,從又痛又酸的身體深處,到遙遠的後腦裡……
快活!她也是快活過的人。
真美抱起手臂,打算要回樓上睡覺去,目光無意瞟到一個人,也是高大身材、細腰寬肩,是她久不享用的仁傑。
她盯著他,恍惚了一刻。
他站在她院門外的暗影裡,遠遠看她,眼睛烏黑發亮,和她對視著,隔著歡唱的人群。
真美停頓了一會兒,微微仰著頭,舉目了片刻。她裹緊大衣扭身上樓去了。
好用的男人不生財,生財的男人不好用。她上樓梯時,在心裡這樣想。
不過,等她走進臥房時,就不這樣想了。她房裡被人翻動過了,梳妝臺上的化妝品翻倒了兩瓶,一直圓管的口紅滾落在地板上。她馬上沖過去看沙發縫隙裡藏的現金,她手伸進去摸了半天,把每條縫都摸了個遍,彎著腰,又摸回來。終於頹然地坐下了,生財的男人,都是混蛋!她把自己嘴皮咬破了,嘴裡一股血腥味。
轉天大清早,老鄭來送魚,聽說沒有現金,追著真美直嚷嚷:“那不行啊,咱們說好的日結,老闆娘、老闆娘,這哪能說沒有就沒有,咱們生意做得就是熟人可靠啊,這……”
“又沒說不給,你急什麼,明天一總給,怎麼了?你趕著上路啊,差這點兒前!”真美沒了那筆錢,正在氣頭上,嘴裡沒好話。
“哎,你怎麼這麼說話,明天給後天給那是另一回事兒,咱們是說好了的現結,說好的就得做到,你說叫我送貨來,我遲過一天沒有,我就是病得起不來床,還叫個人來頂替呢。咱們生意得這麼做的,對吧,老闆娘、老闆娘。”
把真美追得,眼睛裡冒火,轉身來,“那行,你信不過我是吧,成,等會兒我去儲蓄所取錢,你找人跟著我,看我耍不耍賴。”她說完,輕笑了一下:“人!你家那個肥婆別來,來了我只管拿鏟刀對付她,咱們以後生意也別做。”
她說完走了,上樓去。
不多時,鄭家人來了,仁傑坐在小港家的客堂裡,靠著白牆,坐在一條長凳上,微微低著頭。
真美忙著接待十點鐘要到的幾輛車的遊客,自顧“嗒嗒嗒”地走進走出。
她今天氣兒不順,沒塗脂抹粉,單塗了圈口紅,整個人的顏色都淡了,唯剩一張紅唇,在仁傑眼前,飄來飄去。
遊客們一堆一堆拉著行李進來登記,等忙活完,飯菜安排好。真美總算喘口氣,站在客堂的兩張大圓桌中間,眼角射了仁傑一眼。“走吧,去取錢。”她擰著腰身,走過去。
他們鎮上有車人家少,一般家家都買輛摩托車,在山道上跑得快,來回一趟縣城,也比電動車耐力久。
真美坐在後座上,仁傑拿頭盔給她,遞到她手裡。最近的儲蓄所在隔壁鎮上,要跑一段路,從後山的山道繞上去最近,當然還能避人。
仁傑的摩托車開出鎮子,開進環繞的山道,呼呼地風聲。真美忽然伸手環上他腰身,滿身撲在他背上,像他們在床上玩過的姿勢,她那次非要他揹她,他四肢撐起來,揹著她在床上爬過一圈,逗得她哈哈大笑,她光裸的兩腿交叉著勾在他小腹上。
真美耳邊,還是呼呼的風聲,她兩手環住,感覺到他一口口呼吸的起伏。
取好了前,她一張張數給他,拍在他手裡,“拿好,回去跟你阿爸交代清楚,老孃一分不少他。”
“嗯。”他點頭,把鈔票收進腰包裡。
他們在摩托車旁,相對站著。儲蓄所門前幾棵叫不出名字的老樹,枝杈相交,冬日掉了些葉子,剩下的一葉葉都發著頑強的綠光。
仁傑低著頭,像是交換信物似的,把頭盔遞到真美手上,看她只拿著,沒戴,忽然抬頭來說:“別和黑毛在一起,他這人不好!”
“他不好?”真美聽了,從嘴角到眼睛都發笑,“那誰好?你好?”
他囁嚅著,說不出話來,想想,似乎想算了,轉身扶著摩托車把手。真美也懶得多說,人好?在她心裡,沒有的,人,從來都是壞的。她打算跨上後座前,他又轉身來,低聲道:“他吸毒,他很壞。”說完,發動了車子,發動機的運轉聲,響起來。他們車子開出去,繼而,仍是山裡不斷襲來的風聲,“呼呼”的,擦著真美的耳朵。
黑毛連著快十天沒來,有天半夜摸回來,滿身酒氣,推門扶著客堂的牆壁。
真美正打烊,扭身看見他,眼裡含著針芒,“打烊了,老闆,改天來吧。”她不軟不硬地說。
“倒點兒水來。”他隨便找了張長凳坐了,垂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