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她問。
他點頭,“對,她提出來的。沒什麼,她既然要求,我們就了結了吧,什麼時候不要緊。”
他們站在醫院走廊的窗邊,午後的春光正盛,灼灼帶著櫻草香,擦著他們的袖口,射在牆壁上。竹音明白,這位馬上要變成前任的田太太,真是好算計,這時候趕著把手續辦了,把她自己摘幹淨,還能翹著腳看看,正需要人手照顧老人的田元欽怎麼享受第二春,又順便看看,“第二春”女士怎麼在這權利義務交錯的家族裡立足。
她讓出便宜兒媳的好位置來,讓他們結婚啊,結吧!趕上給江女士伺候癱瘓在床的新婆婆的好機會,真是一出叫人求之不得的好戲。愛萍在自己辦公室踱著步,興奮得有些等不及了。
竹音聽元欽說完,微微點了點頭,“該來的會來,隨她吧。”她說。日光映著她半邊身體,窗外是如火如荼的春光。
第二天中午前後,元欽回來時,竹音正站在病房的窗臺邊替他簽字,見他走過來,她做了個“噓”的動作,讓他悄悄地,別出聲,護士就在隔壁,等會兒來收單據,別讓她知道,她代簽。
元欽於是站在一旁,等她簽完,他接過來拿在手裡。
關於他上午在民政局辦理的事務,他們同時都沒提起。晚上,在住院部的樓下,有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他們在上面走一走,那天有月亮,但是也有雲,醫院的路燈光,亮過月色,走在光裡的人分不清楚,究竟是什麼光。
元欽請好了護工,他不能一直不上班,病人病著,也許要病很久,活人活著,註定要活很久。不過他還是常常醫院、單位和家,三頭跑。竹音現在會去接姍姍放學,她是舉手之勞,抱著好朋友間幫忙的心情。被幫忙的人,也懷著這同樣心情,感謝她這樣的好朋友,雪中送炭。
一個月的冷靜期過了,他去拿了證,放在床頭櫃的抽屜裡,壓在充電器下面。
有天,竹音送了姍姍去醫院,回來時,元欽開車,他們三人一起走過街口的花店,三姐伸頭出來打招呼:“回來了!”
元欽客氣地點點頭,竹音停下來,和她閑話兩句,要明天新到的小向日葵。三姐滿口答應了,又似笑非笑地小聲問她:“怎麼樣?你們倆什麼時候辦事兒?我給你們預備紅玫瑰。”
竹音聽了,也跟著笑笑,笑笑別人也笑笑自己,“那,你可得預備久一點,花期短,別放壞了。”
三姐沒聽懂,可竹音已經走遠了,繞過了大門,不見了。
姍姍有天放學回家,吃飯時,隔著盆熱氣騰騰的魚湯問她:“我爸喜歡你,他看見你總是很高興,會笑。”
竹音正舉著小碗給自己盛湯,點點頭:“嗯,喜歡我的人多了,不只你爸。”
“啊?真的?”姍姍是小女生心態,覺得男女喜歡必須是一心一意的,錯位一點兒都不行。
“那當然,街口花店三姐的老公,賣魚的大黃、彩票店的男老闆,他們一看見我,也都笑,都是喜歡我。”竹音兀自吹著湯,低著頭,肯定地說。
姍姍聽了撇嘴,“那些人,長得沒我爸一半帥。”
“帥管什麼用?又不是下象棋,數他最大。”竹音教導她。
“你肯定也喜歡我爸,”姍姍覺得自己越來越懂大人的世界,他們都是一群口是心非的人,“要是我爸媽離婚了,你會跟我爸結婚麼?”
“不。”竹音放下湯碗說。
“不結?”
“不結!”
“為什麼?”姍姍問。
“結婚很不好玩的,你看我和你爸,各自都結錯過一次,很難玩。”她一不小心,說了實話,想想,別把小姑娘帶壞了,回頭找補:“不過呢,結婚也有很多好處,沒結過的人不知道,要試了才知道。”
“那你們不再試一次了?”
“不了不了,留給你們年輕人去試。”她謙讓地說。
她們兩人吃完晚飯,竹音帶姍姍去醫院,看阿嫲。
姍姍照例在阿嫲床尾站一會兒,等竹音從樓下小花園上來時,看見他們父女坐在走廊的座椅上聊天,姍姍在描述什麼給她爸爸聽,爸爸聽了,抿著嘴角掩飾著不笑。
她坐過去,伸著頭聽,聽到最後一點。元欽問:“她這麼說的。”姍姍點頭:“嗯。”
“你們說什麼?”她問。
姍姍正要答,被她爸爸伸手按住了,他轉而問:“樓下的花兒開了麼?”
“開了,梔子花,開了一大片,又香又美。”她回答說。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