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很巧。
極樂宮大祭司成婚的日子,自然是千年難得一遇的吉日,此時霽歸語已懷孕了。簷藍迦是個說一不二的瘋子,他真的做到了日日壓著霽歸語歡好。只不過在她又哭又叫的絕望懇求下,最終還是沒真的去把傅生的屍骨挖出來煉成石屍。
但這樣的吉日,除去是極樂宮大祭司的成婚日,還是九重天上太陰殿中那位最年輕月主的化神日。
極樂宮受月主庇佑,這本該是雙喜臨門的好事。
但那一日,滄海翻湧,山巒搖曳,幽怨戾氣黑沉沉壓倒長古大陸界域一片,碧落山巔白鶴仰天長鳴,簌簌風聲送來鶴唳悽清哀冽,滾滾濁浪浮出赤紅血色,天地風雲突變。
那位月主沒捱過化神劫,心性大變,墜入魔道,作了墮仙,再無力庇護極樂宮。
九重天上的事,人間窺不見。但失去了月主庇護的極樂宮,境況變得岌岌可危,卻是顯而易見。
二十多年前,南疆百宗林立,但論大宗,也本只有四家。是極樂宮出現後,才變作的五大宗。而極樂宮的橫空出世,變作百宗之首,說來也不過再用這時間線往前推個三五年。
行事高調,風頭無量,是極樂宮這種橫空出世的大宗的代名詞。
如今極樂宮虎落平陽,其餘四大宗皆集聚家族子弟,欲攻入極樂宮,分一杯落難財。
於是,大祭司簷藍迦以上古結界封萬蝶谷,改宮為城,自成一派小世界。
這個小世界以簷藍迦靈力供養,超脫六界之外,生老病死皆與陰司無關。而陰司的幽冥之地掌管凡人魂魄再投生,若是正常死亡,霽歸語等個十年八年,便也就能再投胎回人世了。
但霽歸語是死在這個小世界裡的。
以至於霽歸語死後,飄到幽冥之地去,也只能作不被承認的孤魂,轉不了世。
“所以嘛,”霽歸語聳了聳肩,說,“現在能清醒跟你溝通的我,其實是一抹殘魂。”
離清緣靜靜思考了會,問:“以簷藍迦的性格,他居然沒替你尋轉生之法嗎?”
“當然尋了,這人日日到幽冥之地去,試圖尋回我的魂魄就算了。”
霽歸語捂著唇打了個有些倦怠的哈欠,她說了太久話,這會嗓子都顯得有些啞,“哪想他還儲存著我的屍首,日日擁著同眠,活脫脫一喪心病狂的瘋子。”
離清緣:“。”
還好她那時候跳無情崖假死走的是灰飛煙滅路線,不然她覺得,以簷如歲在她“死”後的那個精神狀態,也幹得出來這種和他爹一樣的喪心病狂事。
“所以我覺得,轉世若還要遇見他,我還不如永遠做孤魂漂泊。”
霽歸語哼了聲,說:“總歸生前逃不開他,死後我還逃不開?我當時心一急,便選擇了自散魂魄。”
隔著經年歲月,現在的霽歸語能輕描淡寫把當初選擇自散魂魄的舉動描述為“心一急”。
但從最後一瓣靡藍花中戛然而止的記憶裡,離清緣感受到過她對生生世世都逃不開簷藍迦這件事的巨大恐慌。
那是一種從骨子裡透徹出來的恐慌。
恐慌到以至絕望。
“我自散魂魄之後,”講到這裡,託著腮的霽歸語忽又笑了聲,聽不出來什麼意味,“簷藍迦殉情了。”
“我嘛,”她唔了一下,說,“可能自散魂魄的技術不到家?留了一抹殘魂下來。”
而殘魂不被天地承認,霽歸語沒處去,只好又飄回極樂城中。但那會簷藍迦已死,極樂城失去城主靈力的供養,已經崩塌毀滅了。
換句話說,她只能百無聊賴棲息在一片廢墟裡。
她待得了無生趣的時候,就很想回北境。
但她飄不過去。
於是霽歸語沒事做時就回憶北境,直到有一天,她發現自己以記憶為源,用念力構建出了一個屬於海淵村的幻境。
再後來,她發現自己又構建出了一個老極樂城的幻境。
“至於阿歲的心魔,和我沒什麼關系。”
“他真正的心魔——”她笑了下,“離姑娘,只和你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