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何意靜默片刻,自言自語,“應該是自比圖靈,趕超諾依曼吧……”
前者是電腦科學之父,後者是現代計算機之父,都是計算機領域中的聲名赫赫的偉人。
而這個行業,又是遲歸的夢想領域,她當然也一清二楚。
此言一出,換來的是肖楠楠翻上天的白眼和恨鐵不成鋼的怒吼,“你給我清醒一點啊!——”
清醒?她確信自己十分清醒。
她甚至都過度清醒,清醒到吝嗇於將這深藏於心底的暗流湧動公諸半分於世。
她只是遠遠地,毫無痕跡地,像一棵窗外立著的木棉樹,自顧自伸展枝丫,悄然發芽,在靜默中無止盡地凝望著他而已。
——何意暗戀遲歸,這是個僅兩人可知的秘密。
何意批完肖楠楠的八百條“奏摺”後,再在一家三口群裡發句[高鐵已發車][小貓揮手.gif],便放鬆地摟著小包,合上眼睛,準備一覺睡到京市。
高鐵穩穩當當,這一節車廂又大多是獨自出行的學生上班族,整個車廂安安靜靜沒什麼喧鬧聲,令何意心無旁騖睡得更安穩了。
此刻的車窗外,仍是灰濛濛的雨季。
何意投入夢鄉不久後,地鐵到達鄰省省會這一站,車上熙熙攘攘下了一波,又浩浩蕩蕩上來了新的一波。
而她無知無覺。
何意身邊的乘客也靜悄悄地下車了,旁邊的座位空了出來。
車廂那頭最後上來了一位年輕男乘客,肩寬腿長,從頭到腳疊穿一身黑,脖子上掛了一串唯一凸顯些“色彩”的莫比烏斯環形狀的做舊銀鏈,揹著個同樣是黑色的斜挎單肩包,毫不遲疑地一眼望向最後那個空位,從車廂這頭信步閑庭地往最後走了過去。
在他經過每一個座位,從這節車廂一頭走到另一頭尾端的這片刻裡,他像一位稀有的黑色移動發光體),牢牢吸引了不少不動聲色打量的目光,隨著他的移動而移動,直到他找到最後那個空位坐下來為止。
他隨意掃了一下鄰座,只見那裡縮著一團米白色的人影,女孩閉著眼睛睡得顯然很沉,纖長細密的睫毛在眼皮下投下了一小塊陰影,素白的一張臉上斜著落下一簇長發,正好落在左側壓著靠背稍有些鼓起來的臉頰肉上,顯得比醒著時候的冷淡多了些可愛。
他的目光頓了幾秒,臉上浮現了一點微乎其微的笑容,便閑適地戴好耳機,閉目養神起來。
列車呼嘯前行,忽明忽暗,穿過了烏雲密佈的南方陰雨,終於踏入了晴空萬裡的北地。
玻璃窗裡嵌著幅流動油畫,畫裡碧空如洗,雲山疊嶂,有日光溫柔地透進車廂裡,將這雙人座裡的兩個身影籠進了這夏日午後的光影中,如夢似幻。
何意有個毛病,只要乘上交通工具,但凡是密封的,她不出五分鐘就開始打哈欠犯困,高鐵飛機則尤其甚。
但是,好像也沒有今天睡得這樣好過。
身旁好像多了一個非常舒服的靠枕,高度正好,硬度正好,甚至還很暖和,散發著些似有似無的冷清香氣——迷迷乎乎地,她還在惦記這樣適合睡覺的抱枕她什麼時候買的,怎麼沒有印象了,想著想著,終於慢慢睜開了眼睛。
像機器宕機,她一瞬間沒有意識到映入眼簾的這個是什麼。
數秒後,才緩緩被輸入外界訊息。
她的面前是一塊黑色的衣料,再往上,這,好像是誰的脖子——喉結還長得很適合做人體模特,非常鋒利且性感。
她心頭一咯噔,就著這個姿勢仰了仰頭,正同一雙漆黑而幽深的眼睛對上,距離近到她甚至能在對方的瞳孔裡看見自己的白色倒影。
何意的目光呆滯卻迅速地從對方窄而高挺的鼻樑與眉弓,包括對方微微斜飛的左眼角下的那一顆小痣,再到對方流暢且稜角分明的下頜線,劃至曲線恰好的嘴唇,像一位貨真價實的女流氓,用眼神將面前這位從天而降的帥哥非禮了一通。
“對不起——”
下一秒,她觸電一般地彈起來,即刻坐正,頭直直看向前方座椅靠背,不敢往左側越雷池半分。
耳畔對方的聲音卻慢條斯理地討債般攆了過來,“你靠在我身上睡了快兩個小時還扒拉我衣服,順便不忘流點口水下來做紀念,準備怎麼賠償我的精神和肉.體損失?”
他是……遲歸?!
這,這怎麼會……是遲歸!!??
不對,這種刻薄聲音怎麼會是她心心念念一年多的暗戀物件遲歸會發出來的啊?!
——這剎那,何意心中早已將遲歸神化築就的高塔底座上,稍稍裂開了一絲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