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只有搪瓷湯勺偶爾碰到粗陶湯碗的幾聲“叮當”響。
“你,咳。”顧玉瓷抬頭說話,說了一個“你”字又說不下去了,捏著湯勺撥弄碗裡的春筍,猶豫片刻,還是開口,“嘉樹爸爸去世早?”
聽到這句問話,金潛光捏著調羹的手頓了一下,奶油白的湯汁在勺頭裡微微顫動,送進嘴裡,抿唇嚥下,“嗯。”沒有過多回複,說完放下湯碗,撿筷夾菜。
“那,誰幫你帶的孩子?”金潛光母親去世早,丈夫又早逝,怎麼帶大的孩子呢?顧玉瓷自己也是在妹妹的幫襯下才帶大兩個孩子,深刻了解沒有人搭把手,一個人帶孩子有多難。
“我自己帶。嘗嘗這個魚,很嫩。”金潛光說著用公筷夾起一塊魚肉放進顧玉瓷的餐盤裡。
顧玉瓷低頭扒拉著沒有刺的魚肉,眼皮顫了又顫,抬起眼神看幾回,咬了咬嘴唇,問:“他照顧的月子?”
金潛光剔著自己碗裡的魚刺,刺不多,三兩下擇幹淨。擇幹淨魚刺後將白嫩嫩的魚肉送入口中,低垂著眼神咀嚼,咽完魚肉,端起湯碗捏著湯勺喝了一口湯。擦擦嘴角盯著菜開口:“快吃吧,都涼了。”
不願意談那個人。
顧玉瓷垂下眼神,微嘆一口氣,沉默片刻,又抬起胸脯,捏著勺子撥了撥春筍,繼續聊別的,“你自己開飯店,應該嘴很刁了吧?”
“還好吧,我是什麼都能吃。”金潛光一對上顧玉瓷看過來的眼神,馬上轉移視線去看酒店的佈置,青磚牆面,綠植環繞,江南意景,“嗯,寫書稿費多嗎?”找話題。
“現在還好,有些賣了版權收入會比較好一些。”
“寫書累不累?”
顧玉瓷眼皮不斷跳,疼你的人不會看你飛得高不高,她只心疼你累不累,“還好,我喜歡寫。”
回答完後,又是一陣沉默。兩三桌客人已經離席,只有服務員輕走過的聲音。金潛光輕夾菜,慢喝湯。顧玉瓷不斷舔嘴唇,千言萬語不知該從哪裡開口,思來想去,沒有食慾。
“看你不怎麼吃,不合胃口嗎?”
“不是,蠻好吃的,都很精緻。”顧玉瓷抬眼看滿桌的飯菜,色香味俱全。
金潛光也瞅了瞅滿桌的飯菜,說:“現在飯店吃多了,什麼菜都不稀罕了,有時候會特別想念以前的粗茶淡飯。”
“嗯。你以前特別愛吃那個牛肉壯饃,一個人能吃半斤。”顧玉瓷說到這笑了。
以前兩人剛畢業在青萍工作的那段日子,早餐金潛光特別愛吃牛肉壯饃。發面擀成長條,鋪上混合著粉條的肉餡,卷四層按壓成圓餅狀,再用擀麵杖擀成大餅,放到大油鍋裡小火慢煎,煎到金黃撈出。外皮金黃酥脆,內裡粉條裹著肉香,流油撲鼻。愛吃到哪種程度呢,一頓吃半斤,可以連續吃半個月不換樣。
“哈哈,確實,以前真是怎麼吃都不胖。現在每天都算著卡路裡,就這,體重都不好控制。”
“你很瘦啊。”
“健身燃燒的。就小區旁邊的潮青河,我每天跑步六公裡。”
“怪不得體型看著這麼好。”顧玉瓷藉著這句話正大光明打量,薄背直角肩,鎖骨凹陷在poo衫裡隨著吞嚥動作起伏,傾身夾菜時後腰呈直線條,撩頭發時,肱三頭肌拉出玄月彎刀,像雕科家的美學模型。
三十年前也是這般,緊致有力又不失柔美,排球隊長的身材讓多少人垂涎。
舔舔嘴唇,顧玉瓷趕忙端起陶瓷杯,桂花烏龍茶一飲而盡。
“不行了,老了。到一個節點後,你會感覺到這個歲月的流逝,你是很無力的,就是一天不如一天。”金潛光自嘲。
“哪算老,才五十歲。這個時代,給予女性更多可能,有很多七十多歲還在崗位上呢,你退下來有些早了。”
像許久未見的老朋友一般,兩人聊著天。與老朋友不同的事,兩個人的眼神始終不曾交彙,就算不經意觸碰到,也都匆忙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