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寫一封信給蕭六郎,大王不承認袞州,也不出餉銀養兵,讓他自立為袞州刺史,築牆存糧,應對羌人。”
加上這封,蕭夷光在心中記下了六封信,為確保準確無誤,她慢慢將這些信的要點複述一遍,而後用目光詢問元禎。
“很好,沒有紕漏。”
元禎坐在空蕩蕩的長案後,手指撥弄著念珠串,眉眼神色抑鬱,望向明月婢時,才稍稍帶些柔情,她道:“只是辛苦了你。”
許是怕元禎寫衣帶詔,案上的筆墨紙硯,書格裡的典籍書冊,全都被使者搬空。
若不是蘭陵蕭氏在朝中尚有地位,使者又極瞧不起坤澤,認定蕭夷光掀不起風浪,她的來去也要受限制。
蕭夷光發自內心道:“事出突然,那羅延沒有一蹶不振,妾就極為感激了。”
她走到四輪車邊,為元禎理了理領子,又在臉頰留下一個吻:“你好好養病,要記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元禎笑笑,目送她出院潤色寫信,從窗縫裡看到明月婢的身影消失在儀門,才開口喚道:“阿柔,進來吧。”
茍柔聞言,進來開啟櫥櫃,在角落裡取出個油紙包,用食指蘸了一小塊,輕輕揉搓在元禎額頭兩邊。
禁足後,元禎憂思過度,先是口中的牙痛,過了一日劇痛轉移到額側,最後幾乎半邊臉都要痛麻了。
嚴重時,夜裡都能生生將她痛醒,元禎怕蕭夷光知曉後,跟著憂慮,就忍到天明,才偷偷教茍柔去找孟醫佐。
孟醫佐沒法進來把脈,問過她的症狀,先開了些外敷的止痛藥。
擦過藥,涼滋滋的感覺緩解了元禎的偏頭痛,她一吐胸中濁氣,聲音虛弱道:“阿柔,莫忘了開窗。”
通通風,免得藥氣積鬱在屋裡,再教明月婢覺察到。
茍柔推開格子窗,外頭的風又幹又冷,凍得手疼,於是與她商量:“只開一小會,要不然殿下又該發燒了。”
元禎點點頭,太陽xue突突的跳,痛感隨著跳躍湧來,她幾乎沒有力氣再開口。
床邊搭著兩人昨日換下的衣物,茍柔順手收拾幹淨,走出院子交給洗衣婢,又去找曹楚,詢問了些酒坊近況,回院時照例遇著使者的隨從搜身。
她身上一無所有,連個香囊都沒掛,隨從咂咂嘴,找茬道:“進進出出,我看你心裡有鬼!”
茍柔沒給他們正眼,拔腿就走,回屋先關上了窗,才道:
“殿下,曹將軍打探到了,使者出身渤海高氏,行七。宣讀諭旨那日,他對您百般羞辱,恐怕也是奉著王後的意思。”
雙頭的珠穗墜在春碧色的中衣上,元禎手腕上久違的纏上三圈琥珀念珠,她不急著出聲,而是一顆顆默數著大小均勻珠子,使氣息漸於平穩。
大婚後,她鮮少讀佛誦經,一來是因為京口郡事務繁忙,二來她夜夜與明月婢纏綿,再舉頭見佛,總有言行不一的別扭。
這會佛珠於指尖劃過,元禎的頭痛似乎也好了許多,她問:“阿舅知道孤的事了嗎?”
茍柔憂心忡忡,手揉搓著衣襟:“訊息是遞出去了,可是,曹楚說羌人突然南下,與鄭刺史在江州鏖戰,連鄭娘子都連夜趕了回去。”
“那她們是無暇顧及這裡了。”念珠停住,元禎冷笑:“大王故意挑了這麼個天時地利的好時候,恐怕過不了過久,他就要活活將孤餓死,好給元燾讓位。”
茍柔大驚失色,她連忙勸說:“殿下不要亂想,就是看在丹陽縣主的面上,大王也不會這麼對您的!”
大週三百年國史上,從未有禁足後能順利登上王位的太女。
元禎已經能預料到自己的結局了,死是最輕松的事,但真到不得不飲下鴆酒的那一日,她心中還是有放不下的牽掛。
若安置不好明月婢,元禎去了陰曹地府都不會安心。
“幸好酒坊、絲坊的土地,買來時就掛在明月婢名下。”元禎無意識的甩著念珠,思來想去,自感是活不成了,就對茍柔交代起“後事”:
“告訴上官校尉,即日起,虎豹騎聽從太女妃的吩咐,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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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寨後頭建了一溜兒的灶房,晚間沒人吃飯,炊家子們都鎖了門回帳休息。
沒了鍋鏟瓢盆的碰撞,灶房後卻並不平靜,一道女聲突兀的響起來:
“郎君是王後派來的?”
高七郎倚著牆,漫不經心的側過眼:“不錯,她有個口信,要我告訴你。”
一筆寫不出兩個高字,高七郎明面上是廣陵王的使者,背裡又受了王後的指使,打算在京口營寨裡,攪個風雪不停。
心娘邊留意著周旁,邊狐疑的看著他,假笑道:“王後有什麼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