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從建鄴來的使者是位高個子郎君,他面白無須,開嗓的聲音尖溜溜,進了轅門,連馬都沒下,就喊著要見王太女。
他大呼小叫,隨從們也橫沖直撞,活像一群發情的野狗,因求偶不成就搖著尾巴狂吠。
將營寨上下的官吏都喊了出來,使者又挑了塊平坦開闊的地界,讓人供上香案,說要宣讀王諭。
當著他們的面,攤開大王的手諭,他擠眉弄眼,竟然在元禎頭上清了清嗓子。
使者舉止粗俗無禮,顯然沒把太女放在眼中,眾人忍著怒火跪地,手暗暗捏成拳頭。
地上烏壓壓跪了一片,若不是元禎的腿實在無法支撐,使者也不會放由她坐著的,他陰惻惻的笑了聲,鼓出中氣,高聲念道:
“王上諭旨……太女無知,挾勢弄權,薄一郡之卒,渡江……禁足三月,非王命不可出營,以儆效尤……”
諭旨揪著元禎出兵袞州一事,指責她大好喜功,不顧人力艱難,直罵了個狗血噴頭,遇著言語狠厲處,使者格外拉長聲調,生怕他們錯過。
一鼓作氣唸完,眾人啞然,杜三娘更是憤憤捶地,紛紛抱不平。
在他們眼裡,收複袞州兵不血刃,是大勝,廣陵王不嘉賞就算了,竟盯著微末的過錯不放,還專門派人責罵。
這不光是羞辱太女,也在把京口營寨的臉扔到地上踩。
使者折起手諭,直呼其名的大喝:“元禎,你可知罪!”
他有意羞辱,不完全是自個抖威風,見手持王諭的使者就如見君王,凡他所罵,每一個字都有廣陵王的授意。
元禎的臉煞白無血,唇上倒咬得鮮血淋漓,她俯首認錯:“臣女有錯,望大王饒恕。”
“接諭吧,太女殿下。”
使者原還想陰陽幾句,只是拿眼一瞧,周旁的將領像一群發了怒的獅子,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便悻悻閉了嘴。
既然諭旨裡要禁足,自然一刻也寬緩不得,在使者的催促下,元禎不得不當場劃定那三進的院落為禁足之地,從此之後,其他地方她都不能涉足。
除了限制她的自由,廣陵王在諭旨裡還上了層重鎖,在禁足期間,他剝奪了元禎調兵遣將的權力,嚴禁她與將領們接觸,更不許與營寨外的人有信件往來。
使者帶人檢查了院落,為確保沒閑雜人等藏匿其中,連鍋上的釜冠都揭開來看,茍柔一路跟隨,見他們吹毛求疵,沒好聲氣道:
“這底下還燒著柴火呢,哪個腦子進水了,會藏進熱鍋裡?”
“你是誰?怎麼會在這?”
使者挑不出刺,又不願輕輕放過,便站住腳盤問起了人。
“哼!”
鼻子裡輕蔑一哼,茍柔眼睛撇向房梁,還是商音好言好語的解釋:“奴婢與茍女史都在殿下身邊伺候。”
“好。”使者點頭,他踢開釜冠,斜起眼睛,偏要好好磨磨太女及身邊人的銳氣:“除了太女妃和你們二人外,殿下不許見任何人,也不能有其他奴婢伺候!”
禁錮於一方小天地,日日只能對著三人說話,這不是打斷殿下雙腿後,還要戳瞎、戳聾她的眼睛和耳朵嗎!
茍柔瞪大眼睛,呵斥道:“殿下千金之體就算禁足,也不能只留兩人侍奉,你不要得寸進尺!”
“這也是大王的意思。”
————
遣使謾罵、禁足、削兵權,一連串動作下來,廣陵王的意圖昭然若揭。
他想要廢太女。
可能是聽進了王後與元燾的讒言,也可能是廣陵王本就打著先平豫州後廢太女的主意,他當日將元禎禁足,當日就斷了她與外界的聯系。
京口衛的建設剛剛起步,元禎羽翼未成,連起兵造反的本錢都沒有,只能被軟禁起來。
使者不是不想接管京口衛,只是司馬將軍對元禎忠心耿耿,只拿他當空氣,營寨上下運轉如舊,倒也不需她太過擔心。
絲坊、酒坊盡管有黃娘、曹楚在,卻因萬事都不完備,處處少不得元禎拍板,她這一禁足,兩坊幾乎要陷入停滯。
在此關頭,蕭夷光站了出來,她的出行沒有被限制,就主動充當起元禎的口舌,代她面見大小官吏,安撫京口衛將士,甚至還冒雪去了一趟桑山,將酒坊的選址定了下來。
朝中黨羽很快得知了元禎的處境,也在盡力挽救,建鄴、會稽的密信來往不斷,只是使者看管嚴密,無法送進院子。
這件事難不倒蕭夷光,她拆信背下內容,回去再口述給元禎,有時加上元禎的回複,蕭夷光一日間不僅要處理政事,還要背默二十多封信。
如此繁冗的事務,就是老練的權臣也會心力交瘁,還好她耳聞則誦,又天生精力充沛,在外間工作到深夜,回去又照顧元禎,從不覺得累。